顾彧第二日从顾七嘴里听说这事的时候轻轻笑了笑，问了一句：“哪位嬷嬷？祖母边上的张嬷嬷？”
顾七：“张嬷嬷是看着您长大的，心善。是林嬷嬷。”
顾彧的笑凝固了片刻，微笑转变成冷笑：“是她啊……记得我的大礼，看来是等不到她生日了，提前给她吧。”顾彧放下肉羹碗，没一会儿沈靖就走了进来，瞧他碗里几乎没动的食物，眼睛一眯：“顾子蔚！”
顾彧手一顿，扶了扶额头：“我觉得头有些晕，先睡了先睡了。”
顾七隐下笑容退场，听见屋子里的人：“你不吃东西！”
顾彧：“我不饿。”
沈靖怒：“你不吃只喝，你想做个水神仙？”
顾彧自觉无理心虚，道：“我觉得恶心，吃不下。你别强求我，会适得其反。”他一本正经的说，沈靖自然就信。果然沈靖坐了过来，把肉羹碗放得远了些：“怎么不早说？”
顾彧：“你也不问我……你今日怎么也有空一直呆在我这儿？夏游不是快开始了，不需要准备的吗？”
沈靖瞪他：“你有毛病吗？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夏游——我交给猪老二做了，猪老二是我的京中朋友，祝吟。交给他我也放心。”
顾彧：“他在京中，如何能帮你？”
沈靖：“他来宛州陪我玩了，他的挚友因为得罪了温乔被抓去做苦力侍卫，他无聊得很就来找我玩——喝点水，唇都干了，别用力！”他眼睁睁看着顾彧茫然咧嘴，然后皮破血流。
顾彧刚要伸手去擦，沈靖先给他擦了，“不疼吗你，别动了。真不叫人省心。”殷红的血色留在沈靖指尖，沈靖随意捻了捻：“喝水吧。最近你那弟弟可来找你了？”
顾彧咳了咳：“谁？”
沈靖：“顾棠啊，我听说你们家三姨娘也要生了，不会是个男孩吧？”
顾彧：“你老是问我一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他横了沈靖一眼，看他又有些心不在焉，问：“可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你，瞧你这走神的样儿。”
沈靖好笑又好气的抬眼剜他：“还不是你这身子的事。老先生…姓穆是吧，我去求见了一次穆老先生，他跟我说，你这身子损得太厉害了，没个三五年怎么都养不好。子蔚，你也别太着急，我去查过穆老先生，是个有名的名医，在荆州名气可大了！”
顾彧被他的表情逗笑，道：“这我还不知道？顾七被我派去荆州，这穆老先生便是他请回来的，本来是打算请回来看看我这天生弱症……”他甩了甩头，又说：“穆老先生一开始也不打算来，也不知道顾七十六什么法子。”
……
“法子？沈公子问这干嘛？”顾七停下手中烹茶的动作，道：“奴当时抓了他的孙儿，算是威胁了吧。”
沈靖一口茶没咽下：“嗯？顾七你还会这些？”
顾七笑：“沈公子不必惊讶，当时若不是情急，奴也是迫不得已。一边想着请了穆老先生回来戴罪立功，一边又想让公子以后不再被病痛折磨。”
沈靖：“你倒是比我会照顾人。那穆老先生的孙儿与你差不多吧，你是怎么抓到他威胁的呢？”
顾七笑了：“回沈公子话，穆老先生的孙儿今年才五岁，是两颗糖便能叫哥哥的年纪。”
沈靖轻轻震惊：“是么？我以为他孙儿会比你小一点的或是大一小，没想到这么小……他儿子也是不容易，老来得子。呵护着长大的孙儿就让你给先拿来做了个人质。”
他说着说着把自己逗笑了。
顾七：“小朋友如今在庄子里玩得正好，不过不许他与穆老先生见面，其他的一切以公子份例照顾。”
沈靖了然：“哦。”他盯着桌面道：“子蔚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何时知道兰映这个人的？”
顾七闻言不动声色的紧了紧自己的神态，道：“这些事，我们做奴的哪里会知道。”
沈靖看了一眼顾七，笑：“我比较护短，子蔚也很护短。他护着你，我护着他，我没有道理去逼问他护着的人。这件事我就不再问了，也别什么都跟他说，他身体不好，激动不得。”
顾七垂头：“是，奴明白。”
月份越往后，天气越热。顾彧是个爱出汗的人，对热异常敏感，从他知道柳晏合是个体寒的开始，他就三天两头往东厢跑，说，对着一个体寒的看书，总觉得要凉快些。
柳晏合也很惊讶他为什么这么爱出汗，但又不能将冰块拿得离他太近，只能给他轻轻摇扇子，替他擦汗：“不如叫人用雪纺做衣裳，这些都是春天穿的，吸水不说，也不透气……”
顾彧摇头，冲他笑：“没事啊，我这个夏天就坐在你这里了，有你我就不热了。”他顿了顿：“兰映觉得我烦了，要赶我走吗？”他微微抿嘴，有些红眼。
柳晏合急：“没有没有！”他向来心软，加之一直觉得亏欠顾彧，对顾彧真是无条件投降：“我很喜欢你待在这里。”
顾彧笑：“我也喜欢。”
顾九端着两碗酸梅汤进来，道：“公子，这个解热。”
顾彧放下书，嗯了一声，“这是酸梅汤吗？你带着顾七也去另一碗吧……你这是怎么回事？！”
猛然间抬头看见顾九左脸耳侧的几道红痕，顾彧整个人的气息忽然就变了，变得凛冽并带有强烈攻击性。
顾九沉默了一小会儿，有些委屈：“大……彧公子，奴没事。”
顾彧：“没事？你自己看不到耳侧的红痕就当我也看不到？不说我就自己去问！”
柳晏合又觉得这样的顾彧很陌生，又觉得不奇怪，似乎这本来就是顾彧的性格。再说了，顾彧护短，为此愤怒也正常。他拉住顾彧，替他摇扇子，对顾九道：“你还是说了吧，平白叫子蔚担忧吗？”
顾九噗通跪地上，“奴不敢，今日，厨房原本给各位公子准备的都是绿豆汤。可是彧公子身子亏损厉害，虽说不是体寒，但绿豆汤于彧公子来说和慢性毒药也没什么区别。奴也想到晏公子体寒，更不能喝绿豆汤，便想着跟厨房提一句，准备酸梅汤。谁知叫二姨娘身边的人先看见了，要抢。奴上前拦了，便被打了一巴掌。”
顾九从前受过的委屈就多，来到顾彧跟前儿日子就过的顺风顺水，导致他今天被那个丫头说了几句，便红了眼眶。
顾彧如同被人当头破了一盆冷水，反复眨眼：“二姨娘？”
顾九点头。
柳晏合蹙眉，他感觉到顾彧已经在盛怒边缘，他便站起来先顾彧一步说话：“二姨娘身边的丫头也太不懂事了，你且等等，我随你去讨个说法！”
顾九看着柳晏合，又看看顾彧，小孩子哇的就哭了，哼唧说自己碰见了世界上最好的人。
柳晏合心善，谁被这样对待他都会出手。而顾彧不一样，他做事，没有好处，是绝对不会出手的。借顾九一事，他也要把这些天受的气悉数奉还。
顾彧站起来就往外走，毫不停留，柳晏合追上去好说歹说把人劝住，叫他在院中等着他，他带着顾九去了。
顾彧站在原地，脸色如常，勾了勾耳廓，顾七走到他的身旁，顾彧问：“是哪个先动的手。”
顾七低下头：“春儿。”
顾彧笑了一声：“找个人去盯着他们俩，小的软脾气窝里横，大的心地善容易被欺负。”
顾七点头，却没有立马就去，而是问了顾彧一个问题：“大公子为何对柳公子这么好。”
顾彧扫过他，原本是想冷笑一声，告诉他，谁对他好了，可到嘴边的话他还是没说出口，也没笑出来。他微微垂着眼眸，叹了口气：“顾七，我不是一直都信任你的。”
顾七不为所动站着，他知道顾彧的话里的意思，顾彧能跟他说这些便是再告诉他，他已经把他当做心腹了。
顾彧撩开袖子，手指玩着左手腕上的手珠，嫩粉色的珠子蹭得他皮肤更白：“我疑心病重，你到底是不是我这边儿的我一直都不清楚，可我仍然想信任你，至少，在二十一岁之前我相信你。对柳晏合好，我只是在赎罪罢了。”
顾七以为他指自己抢了柳晏合顾大少爷身份十六年，没想到顾彧接着说：“这件事我会同你说，因为，我还有更多更腌臜的事需要你替我出面。你能做到吗？”
两辈子了，顾彧身边的奴来来去去，最终只有一个从小跟在身边的顾七留了下来。不只是顾七满心忠心，更多的，是因为很多话很多事顾彧不需要说太露，顾七便能知晓。
顾七：“该做的顾七从来都不假他人之手，轻重缓和，顾七向来明白。顾七这就去安排人护着晏公子。”
顾彧这才露出一抹笑：“去吧，我会找个时间跟你说说。”
顾七：“公子不必说太多，顾七，本就是为公子死。”
柳晏合是个心气儿高的，他虽认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他也要叫人知道‘人若犯我虽远必诛’的道理。他是孤身一人不假，他是刚到顾家不错，他是没有后台也对！可他也是柳家用心疼的孩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
虽然是顾九被欺负了，可说出去就是在打顾彧的脸，打他的脸。柳晏合是不发脾气，是很温柔，可也不代表他没有娇生惯养的臭脾气。
院外的丫头拦了他一次，柳晏合便道：“你到是个主子了，还拦着我的去处！”
柳晏合的声音软软的，说起这些话虽然也没什么气势，但这是他第一次说重话。
丫头也是一愣，连忙告罪，但依旧不让。柳晏合气笑了：“你让开，我同二姨娘有些事谈。”
丫头为难：“二姨娘此刻正在午睡……恐怕不能见公子了，公子请回吧！”
柳晏合有些生气，但又不好发作，推女人这种事他又做不来，正当为难，一奴上前推开丫头，毕恭毕敬：“晏公子请。”
顾九瞧见这人后，惊讶：“顾二哥……”
顾文低着头压着丫头退到一边，柳晏合眼中闪过一喜：“多谢。”
顾文：“是彧公子叫我来的。”
柳晏合笑了，他带着顾九往院里走，一路上撞见几个丫头，由于顾文在一侧，院里的人也没人来拦他。
顾九看了顾文几眼：“你从哪里被公子又挖回来了？”
顾文轻飘飘看他一眼：“坟里。”
顾九：“……”
外面动静大，二姨娘坐不住走出来，她本以为是顾彧来了。若是顾彧，她到还忌惮三分，来得是个刚回府的大公子，对这里的情况一片空白，正合了她的意。
“哎哟，大公子来了？快屋里请！雪儿，上茶。”
二姨娘亲热的叫着
柳晏合不习惯她这般，伸手不打笑脸，他便跟了进去，见雪儿给他倒茶，他拦住了：“不用了，我不喝茶。”
二姨娘愣了愣，继而笑道：“也是，夫人就不爱喝茶，公子不爱喝也是应当的。往日的彧公子可是爱喝得很呢……也是，毕竟不是亲生的。”
柳晏合抬眸看着二姨娘，“二姨娘说话就说话，何必这么不招人待见。不爱听大公子这个称呼，叫我一声晏公子吧。”
他把茶杯推得远些，解释：“我不爱喝，你这里的茶。觉得难闻。”
柳晏合真的是个好脾气到别人冒用他写的诗句都只是嘟囔两句一盘珍珠豆腐就能释怀的人，可这样好脾气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则，他的原则是，不可以欺负他想保护的人。
二姨娘这算是动到他底线了。
二姨娘面色难看至极，“柳晏合，你现在还姓柳呢！顾家还没打算叫你认祖归宗！你摆谱子给谁看？”二姨娘如此在心里把柳晏合骂了个遍，说：“是么？那我托人去取水来吧。”
顾文拦住二姨娘的人，道：“不好意思姨娘，出了碧落院，其他地方的食物水，若没有大夫准许，晏公子都不能吃。”
二姨娘：“这是谁订的规矩？哪能这么麻烦啊。”
顾文面不改色：“不麻烦，毕竟安全最重要。”
二姨娘拍案而起，怒指顾文：“顾文！你只是一个奴！”
顾文不卑不亢：“你不过会爬床。”
柳晏合看着二人争斗，出声：“吵完了么？到我了吧。”他站起来，拉着顾九：“谁是春儿。”
二姨娘斜眼看着柳晏合：“柳晏合，你什么意思？！到我这里找人不痛快？！”
柳晏合点头：“她让我不痛快了。”
二姨娘气笑了，柳晏合道：“她打了顾九，莫名其妙，我叫顾九打回来这事就算了。”
“一个奴，下贱的奴，野种的奴，也配？！“
二姨娘口不择言，一时气急什么话都往外跑，顾蓁来时已经拦不住了：“姨娘！”
二姨娘方然醒来，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刷的就白了。她一脸惨白的看着跟着顾蓁走进来的顾彧，看他一脸笑吟吟的，就觉得恐怖。
顾彧面子上的笑，落在顾蓁眼里是不在意的笑，还带了些无奈；落在二姨娘眼里是阴谋得逞的笑，还带着浓浓的恨意；而柳晏合看在眼里就是受尽委屈之后的强颜欢笑。
每个人都先入为主，看到的顾彧都是不一样的。
而顾彧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讽刺。讽刺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蠢。
“子蔚，到我这儿来。”
柳晏合冲他招手，坚定的站在那里。顾彧走过去后，抬手给了顾文一巴掌，淡淡的：“记住了吗？怎么给她。”
顾文转身就走，不多是从人群里抓了两个人进来，一个丢到了顾彧脚边，一个抓在顾文手里。顾文仍旧是面无表情，一巴掌落在了那丫头脸上，顾彧：“再给一巴掌，不会说话，总要有人教教。我给你的你也一并给她吧。”
顾文于是抬手又给了那丫头两巴掌，那丫头疼得说不出话，嘴角溢出血来。
柳晏合有被震惊到，开口第一句话却问：“你这么过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彧缓缓摇头，“没有，只是可能日头晒了晒，有些晕。”
柳晏合一看这怎么行！立马道：“我先送你回去！”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的发抖的丫头：“顾九，打回去。”
顾九人小，知道自己打估计疼的是自己的手，他拉拉顾文的袖子：“顾二哥，帮个忙吧……”
顾文拽起那丫头的领子，清脆的一声耳光。
此刻顾彧才缓缓开口，“姨娘好像不太喜欢我。”
顾蓁跑过来站在二姨娘身边：“姨娘！你刚说的什么话！快跟大哥道歉啊！”
她是真的急，一是顾彧虽这几月看着脾气收了些，但从他今日的举动看来是的他分明还是以前那个狠厉的性子。二是顾蓁马上就要嫁到钟家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惹事生非。
二姨娘怒；“你瞧不见是他们俩在合谋对付我吗！”
顾蓁道：“可是，是姨娘先动手抢了大哥们的酸梅汤 还打了人！”
顾彧轻声叹息：“蓁儿，姨娘大概也没想到那是我想要的吧……”
顾蓁红着眼：“哪里想不到，家里除了你不能喝绿豆汤，就剩…就剩晏哥哥了，姨娘这般做，是要叫女儿在母亲祖母前面抬不起头吗！”
“烦请二姨娘给子蔚道歉。”
柳晏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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