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兽—苍狼

今日微风，小雨。

天色微暗，空气湿润。

——

达罗寨的村民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穿着粗布棉褂，膀子上扛着钢叉铁索，腰间別着弯刀，将妻儿昨夜便准备好的水面饼子往怀中一揣，粗犷的嗓音不忘叮嘱道：“幺儿还没起，让他多睡会儿。耐不住就把他送到禾老三家去，幺儿最听他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他爹，进山小心。昨夜那声音可怕的紧，不少小孩子都被吓的哭啦！”明黄色的灯光还是藏不住妇人如花的美貌。

这座一进二的房子简陋朴素，老实憨厚的男人拍拍妇人的肩，视线老向里屋那被帐子挡住的床铺，隐约可见里面睡着的人影。

“快到圆月了，森林不太平。幺儿害怕就让他别出门，你去通知禾老三，这两天多多陪他，这进山晚上我也不定能不能回来，你们孤儿寡母……”

“禾老三禾老三，幺儿一天到晚跟在那小子后面跑的勤也就算了，你一天也把人挂在嘴边上说。你知不知道，昨天半根他爹还问我是不是给幺儿找了个童养夫……”

“呸，那老东西尽是乱说。”华颂笑骂道：“他就是嫉妒我家幺儿不跟他家流鼻涕的半根玩，人家禾老三虽然脸破了相，但人家一手打猎的本事和医术谁比的上。要不是不是咱们村的人，恐怕去他家提亲的人门槛都要踩破了。”

妇人一听当即也就笑了起来，委身把男人的衣服抻平，顺着华颂的话说：“那也是，禾三除了面目差了点，也是让人挑不出半个错儿来……幺儿跟着他也能学点医术……”

“咱幺儿那毛燥的急性子，我是看禾老三耐性好，幺儿跟着他也吃不着亏，就由着他们去了……不说了，等我下山后我们请禾老三吃个饭吧。”

时间已然不早，外面传来呼喊华颂的声音。

“华颂，该走了……村长已经在村口……”

“这就来……”华颂抱别爱妻，大步出了房门。

达茜一双美目紧紧黏着华颂高大的背影，直到华颂没入人群之中。

依着房门看了好半天，直到里面传来声响。

“娘，爹走了吗？”这嗓音润泽悦耳，带着惺忪的困倦。

纱帐相隔，人影若隐若现。

达茜关好门，插上插栓，揉了揉泛红的眼睛，抹掉水痕，这才应声道：“进山了呢，幺儿困的话再睡……今儿咱们不起早……”

“不行，今儿我得去三哥家晒草药喂兔子……下个月兔子就能下崽了呢，娘，到时候咱们就能吃红烧兔头、红焖兔腿，等再过三两个季节，兔子就更多了。咱们家就能在赶着过年之前吃上一回满汉兔宴。”

达茜听了忍俊不禁，看着幺儿窸窸窣窣在床上倒腾，她赶忙去衣柜将幺儿的衣物全部拿出来送过去。

幺儿今年十八，全名达锦辰，达罗寨锦字辈最小的孩子，故众人都唤他幺儿。

这收拾半晌功夫，外面就有人敲门。

传来达锦辰最熟悉的声音：“幺儿，起了吗？给你送兔子过来了。”

达锦辰一听，外褂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噔噔噔就跑去开门，边跑边道：“起了起了，三哥快进来。”

达茜抱着衣服，实在有些无奈。跟在达锦辰后面，一同把禾三迎了进来。

“禾三来了，快来坐吧。”

禾三一身粗布麻衣，身上灰褐色的补丁重重叠叠，一双草鞋还沾着水汽。

瘦高的架子压迫性十足，如果不是手上拎着两只雪白的肥兔子，还红着眼睛，腿一蹬一蹬的，看起来还有些让人畏惧。

禾三半长的头发枯黄凌乱，像是被揉乱的稻草。胡茬青色苍苍，带有刀疤的脸颊凹陷。

但一双黑亮的眼，却与整张脸截然不同。

单只看眉眼，这人眉骨髙挺，鬓角整齐，且鼻梁挺拔，眉间英气不减。加上又是瘦高的架子，容貌自然不会差。

然就是从左眼下角，一道疤痕贯穿了禾三整张脸，将所有的英气半路腰斩。

不过，达锦辰和达茜明显没有因为禾三的相貌而产生任何隔应。

“三哥，不是说好我去你家喂的吗？”达锦辰抱着怀中的肥兔子，顺着毛，捏着耳朵。

“我等会儿去出诊，怕你来我家没人，便送了过来。”

“哦，去给雪姐姐看病吗？雪姐姐都病了好久……”

“她身子弱，得养着。”禾三把自己怀里的这一只也放到达锦辰的怀里，粗糙的指腹轻刮到达锦辰光洁的手背。

“哦，那好吧。”达锦辰心满意足的抱着两只自己垂涎已久的兔子，冲达茜道：“娘，我要跟三哥哥去雪姐姐家，你帮我喂下兔子……”顺势把兔子往达茜怀里一放，捞走达茜怀里的衣物。

“幺儿还没吃饭……”达茜话还没说完。

“三哥给我做……”

“幺儿你鞋还没……穿……”

“我走啦，娘，回来给你带鲜花。”达锦辰抱着自己的布鞋和衣服，就跟着禾三屁颠屁颠走了。

禾三被达锦辰牵着在小路上跑，田间刚收过稻子，谷茬头被割的整整齐齐。

举目四望，一片丰收之景。

禾三看着达锦辰那只细瘦纤细的手腕，面上的奔波沧桑因为主人变化的情绪顿时消退不少。

两人穿过田间小路，在湿润的空气里悠闲的走着。

——

这是秦川来到达罗寨的第三年，也是认识达锦辰的第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够建宁市公安系统将对秦川紧急抓捕的一级警令降为三级督察。

同样，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足够曾经在枪林弹雨中烙下的累累伤痕全部愈合。

“我叫达锦辰，不求闻达于诸侯的达，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辰。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秦川看着湛蓝幽远的天空，仿佛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干裂的唇微启，沙哑的嗓音低低道：“禾三……”

“那我可以叫你三哥吗？”

秦川说：“可以。”

……

建宁、恭州。

严峫、江停，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