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月下旬的一天夜里，窗户那儿又有了动静，她还以为是小姐，突然想起来小姐早就回来了，还在里间休息，走过去一看是进来个陌生男子。
“你是谁啊？”翠玉警觉地往后退几步。
“我找你家小姐。”细看之下这男子生得也不错，还有些书生气，难道是小姐每天去找的人？
“找我家小姐？”翠玉叉着腰问，“那你说说我家小姐姓什么啊？”
“姓杨名婉。”
“可算来了！”杨婉从里间迎出来，倒把翠玉夹在中间，“说吧，什么事这么着急？”
“在这里说不方便。”
“小姐，这到底是谁啊？”翠玉有些尴尬地问。
“告诉过你了啊。”杨婉没有明说，毕竟翠玉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恐怕会一声尖叫把全府的人都招来了。
“啊？”翠玉还愣着，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耸立的城墙上，两个人静静坐着。少女耐不住无聊，晃了晃腿，“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要走了。”马超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你要往中原打了？”杨婉颔首，“那什么时候启程啊？”
“月底。大约是廿九、三十的时候。”马超失神地望着西凉的月。苍凉，孤独，悲戚。认识杨姑娘，是他认为此生最幸之事。可惜杨姑娘与他的缘分也只尽于此了吧。
战场刀剑无眼，他不愿拖累杨婉，今天也该做个了断了。
也许他马超这一世，就注定孤独。
“看起来时间很紧啊。”杨婉低头沉思片刻，抬眼朝他一笑，“那我随你去可好？”
“什么？提亲？马将军此话当真？”杨父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我家小女和您认识？”
“不仅认识，还有一段故事呢。”杨婉从后堂探出头来，“怎么样，父亲同意吗？”
“婉儿你怎么会认识马超将军？”
“偶然遇到了嘛。父亲同意不同意，给个准话呀。”看着杨婉欢快得像只喜鹊，杨父不禁感叹女大不中留啊。
“罢了，随你吧。”杨父话音刚落，杨婉马上问：“那父亲请定个婚期。”
“啊？”杨父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急什么，莫不是马超将军要发兵了？”
“是。”
“婉儿自己定吧，为父歇息会儿去。”杨父扶额，杨婉今日的反应大概真的是喜欢这位将军了。马超倒也算一方势力，杨婉嫁给他也不会受苦。西凉的锦马超能看上自己家这位直脾气大小姐，也是奇事一桩了。
“那我随你去可好？”
马超忘不了她说那句话时的笑靥如花。
杨婉不喜繁文缛节，平时直呼马超表字，生气时就叫他本名。可马超一点也看不出她嗔怒的样子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可爱。
杨婉嫁与他那晚，曾为他舞剑。马超最喜欢看杨婉的剑舞，而杨婉不仅会舞剑，也使得矛枪等实战兵器。杨婉剑时，马超就在旁边静静地看，仿佛平凡人家，岁月静好。
马超免不了要出战，杨婉舍不得他，马超舍不得让她独守空房，便带她一起行军。杨婉数次央求他让她上战场对敌，他总不同意，怕万一一个闪失，他就会失去他的杨姑娘。
杨婉不服气，要和他比剑式。马超知道杨婉不喜欢被刻意谦让，但令他惊奇的是他出全力也不过与她平手。杨婉得意地问他，让不让她上战场。马超只好同意。
杨婉一上战场便好像变了一个人，出招狠厉直击要害，一把长剑生风，一匹骏马飞驰，不输马超分毫。马超见状也不再顾虑，因此只要夫妻二人一齐上阵对敌，敌方必定大败。久而久之，西凉的小股势力一见二人就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婉儿，与我共守这万里河山可好？”那日平阳一役首战大捷，他踌躇满志，踏上城楼，与她共赏那夕阳。
“好。”
平阳之战主要敌人是西域少数民族，蛮夷之人。马超在西凉领兵已久，知道少数民族彪悍的民风，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让杨婉出战了。
杨婉岂是等闲之辈，她知道马超担心她，她也想让马超知道不必担心。战争将结束的一个傍晚，马超手下飞马来报营地遭袭。马超惊觉杨婉还在营中，纵马疾驰，心中一万个后悔自己疏于防守。
马超营里，日暮残阳，一位女将身着战袍，手执那柄他亲手为她制作的映日剑，正等着他。
“孟起放心，我会一直与你共守河山。”她回转身来，一抹嘴角溅上的血，“约好了。”
暮色为她的剑刃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马超经常感叹自己何其幸也，遇此等巾帼英雄，战场上英姿飒爽，平日又是一个可爱活泼的少女，让他安心。
长烟入怀，潦草作运筹，向人世间尽一腹鬼谋，踏过飞沙拔剑斩仇寇。
这就是对他和她最真实的写照。
他多想和她平平凡凡地生活，不要让她接触这些血腥，让她生活得就像平凡人家初嫁的女儿。可他背负着父亲的遗命，整个西凉马家的军队誓死追随着他，这一切他早已无法决定。他只能尽量保护她。
可是在乱世烽烟中，保护也是徒劳。只是那么一次，只因他知道反曹凶险，强留她在冀城，让她好生休息等他凯旋。
马超启程后第一夜就惊醒了。惊梦照烽火，战乱仍未休，他不敢掉以轻心。他赶忙派一个亲信侍卫去打探冀城里她的的消息，得到了冀城人反，她被擒作人质的消息。
那天是他最落魄的时候。他如亡命徒般往回赶，对他来说那场势在必得的战争没有杨婉半分重要。他已经只有杨婉了，他不能再失去她。
他赶到城下，只看到城楼上那个曾经那么耀眼夺目，如今这般凄惨的-他的婉儿。
他后来才知道，她在等，等她的孟起。直到她被反臣抓去也在等。她说她相信她的孟起，一直相信。
城楼上白刃进红刃出，残花凋零。
血染裙裾，血染战袍，血染战旗，血染山河。
她坠下城楼之时，霓裳掩了满天飞尘，寂寥大漠，黄云遍地愁。
他再看到她憔悴的脸时，她颤声道：“孟起，我要失信于人了…那个人，还是我最重要的孟起呀。孟起…我会一直陪着你…守这…锦绣河山……”
她腰间的映日剑跌出剑鞘，映着残阳，余晖，和他。
她走之后，世间再无那个少年得意的锦马超。原来他马超，今生注定孤独。
独自莫凭栏，辰光好景，又与何人共赏，付了似水流年。梦里不知身是客，铁马金戈，乱了残阳，覆了西凉。覆西凉，西凉覆，何处与你共赏天下，锦绣江山。
残阳暮火
春风上重楼
乱世烽火不尽长安囚
我自关山点酒
千秋皆入喉
更有沸雪酌与风云某
我是千里故人青山应白首
年少曾借银枪逞风流
———《关山酒》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