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话说荀彧你来了真是很让人意外啊。”郭嘉说着从身边的折叠桌上拿起一块西瓜，“还以为你会觉得同学们自己组织的毕业典礼太幼稚之类的。”
“没什么，刚好这几天有空而已。”荀彧选择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结束话题。
“一点也不坦诚。”郭嘉笑眼看他，“让我猜猜，你果然也是为了看曹操剪辑的暖场视频来的吧！”
“别把所有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荀彧一眼看破郭嘉那双几乎要冒星星的眼睛望着的方向，“毕竟是十二年的同学，毕业典礼还是要来的。”
“不管怎么说，来了就好。海风吹起来很凉快的，一会儿一起去海边走走？顺便叫上……”
“可以是可以，但是别带着……”
两个人同时停顿，一时两处默然。最后，还是郭嘉笑着试探性开口：“真不巧。我们想说的，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那免谈。”
“你们一会儿要去海边？一起啊。”司马懿抿着棒棒糖，兴致盎然地开口。
“喂……我可没答应，别擅自默认！”荀彧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好不容易来一次海边，不到处走走不觉得可惜吗？”郭嘉面上保持着一贯的笑盈盈，话中却分明是穷追不舍，“那么，就这么说定了！”
“都说了……”
“啊，话说你们清楚今天的活动程序吗？”司马懿哪里肯给荀彧拒绝的机会，直接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最后挣扎。
“策划组完全没透露啊，可能是想多点惊喜感。”郭嘉说话间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西瓜，却是伸手递给了身旁的荀彧，“再怎么说，总该有主持人吧？”
“……现在台上可是空空如也啊。”荀彧默然片刻还是接过了西瓜，一口下去，是沁人心脾的甘甜清脆，他面上亦不由添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视频还没放完嘛。”司马懿接道，“不过听起来也快结束了。”
几人也便不再发话，安静地去看视频的末尾。只见大屏上配着歌词再度出现橙红、深蓝、浅蓝的轮换，最后音乐伴着渐白的画面进入佐以哼唱、炽热鲜活的尾奏。恰于其时，忽有两人从大屏之后绕出，分别自舞台两侧一跃登台，快步行至舞台中央。
耀眼的白光之中，两双手一霎交叠，随着两人一同在台上落下一连串满溢热烈与赤诚的舞步。白光再度和缓下来，画面自中心点渐渐向外渲染出颜色，直至台上台下每个人的眸中都映上一片氤氲着旧日温暖的柔和色彩———大屏上最后留下的，是彼时还是小朋友的他们刚入幼稚园时拍的一张集体合影。
没有字幕的歌词入耳，此刻却也显得分外清晰。
Cause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曲毕，两人走回舞台中央。待看清台上人面孔，本就人声鼎沸的台下更添烈火烹油之势。
“主持人竟然不是往常那几个熟面孔，这两位是谁来着？”
“等一下，我有印象……这不是蜀班的马超和杨婉吗？！”
“就是那个幼稚园运动会一个人摘了十几块金牌的马超？完全想不到他会来做主持人。”
“等下，你把他们的名字放一起，我一下子想起来……那次运动会，不就是马超大喊了一句'杨婉是个大混蛋'么！”
“等一下，原来他们关系这么恶劣吗！”
“不用乱猜了，大哥肯定是被那个女人骗了，才会……”
“我说你们……”被压低声音的寥寥几字出口，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忽觉不寒而栗，“都安静点听主持人说话啊！”
庞德大着胆子抬起头一看，扎着双马尾的绿发少女没有一丝笑意的面容配上那蹙起的双眉和紧攥的右拳，足以令嘈杂的人群片刻之间归于宁静。
“好啦香香，大家也没有恶意，消消气。”少女身边的人忙出言宽慰。
“备备安心，我没有生气。”孙尚香闻言即转回身，表情很快恢复浅笑，“话说刚才婉婉和马超跳的这支舞，也是你们安排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只负责组织和分工啦。”刘备摇摇头。
“你们在说他们跳的舞啊？”突兀出现在两人身边的声音让两人都吃了一惊，“我们有和他们商量过视频和舞蹈的衔接！”
“曹操，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好……”刘协在旁轻声提醒，无奈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曹操仍在滔滔不绝。“怎么样，有没有很丝滑很自然？”
“这么小的细节也有经过沟通啊？”刘备惊叹不已，“的确是很巧妙的设计！”
“是很丝滑很自然，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打断别人说话吗！！！”
曹操对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毫无知觉，谁料下一瞬他的口若悬河就被一记重拳变作了滩上传响、哀转久绝。刘协则默默忍笑回头，将目光重新投向舞台。
台上两人并肩站定，马超穿得颇显正式，上身着白衬衫搭黑马甲，下身配一条黑西裤。杨婉则着一件海蓝色短裙，环腰的系带束作蝴蝶结恰是橙色，正似夕日余晖在她裙上抹开的暖意。再看两人手中，只有话筒，却无主持词。
“这是打算全脱稿啊？”曹操奇道。
甄姬摇头：“杨婉可不像那种死记硬背稿子的人……”
这边一语未尽，舞台上的杨婉已经执起话筒，轻敲其侧试音，随即眉眼弯弯开了口：“大家晚上好，非常荣幸能和亲爱的马超同学一起为大家主持今晚的毕业典礼！”
“我本来写了蛮长一份开场白，不过后来想想，每个人的十二年都是不一样的，几十份不同的异彩纷呈远远不是白纸黑字足以承载的。所以我想——就让我们直入正题，改用今天的欢声笑语抒写属于我们的十二年！”
杨婉话音刚落，台下即掌声四起、叫好不迭。她轻轻舒一口气，转身走向马超，将话筒递给他。两人就要擦肩而过，马超耳畔却忽而传来带着笑意的熟悉的女声：“注意表情管理哦，亲爱的。”
他还未及发问，杨婉已经走远。
“……明明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三个字才是我表情管理的最大障碍啊！”马超在心中以最大分贝呐喊。直至台上只余一人，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面上微微发烫，忙轻咳一声、以最快速度整理了表情，执起话筒开了腔：“话说……毕业典礼上的颁奖仪式，大家还记得吧？”
“开玩笑……怎么可能忘。”周瑜冷哼一声，那个明明自己和诸葛亮综合评分一样高，却因为姓名字母缩写顺序而被排在他后面的颁奖仪式，还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怎么，还在纠结'Y'和'G'的先后顺序？”诸葛亮几乎是在他语毕的下一瞬就笑着接上了话。
……一眼就能把人看透，还带着那种欠扁的笑容说出来，真不愧是你啊，诸葛亮！
周瑜如此暗衬，明面上却不松口：“谁会计较那种事啊，你少自作多情了！”
见人群意料之中地再度沸腾，马超表情颇为复杂地接道：“说是颁奖仪式……实则只根据学习成绩去评定，非常片面。要我说，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这十二年拿一份奖状！”
“听得出来满怀真情实感……”黄忠说话时表情颇为沧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好啦，你玩弹弓的技术不需要奖状也闻名全年级了。”赵云宽慰道。
“那你是怎么做到天天打篮球还考那么好的？”张飞欲哭无泪地摇晃他的双肩，“书本那么无聊，哪里比得上球场啊！”
关羽忙从旁解劝：“其实擅长体育运动和喜欢读书不矛盾的，培养起兴趣就好。
张飞闻声，黯然神伤回道：“又是什么样的兴趣，能让人抱着一本《春秋》啃一下午……”
台上的马超耳中霎时涌入张飞的大嗓门，他哪里忍得住笑意，好在脑中及时闪过杨婉方才叮嘱他的话，他这才赶紧收敛表情，继续道：“那么接下来，在此举行三国中学的最后一次颁奖仪式！有请两位特邀颁奖嘉宾——”
话筒再度交接，紧接着走上台的两人笑着向台下招手。喧嚷的人群中，却唯独有一人颓然以肘支膝，双手掩面。
“小周周你什么情况？一会儿就是颁奖仪式，不担心有人和你竞争天下第一小蓝颜的名号？”黄盖不请自来地坐到他身侧，托腮笑眼看他。
周瑜腾出一只手一指台上：“我宁愿那样都不想看到这两个人……”
“嗯？你说那两个特邀嘉宾啊，他们怎么了吗？”黄盖依然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发问。
“这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周瑜扶额，“多亏了某些人的馊主意，勾起了不好的回忆啊……”
“真让人寒心，当初是谁问我嘉宾该选谁的？”诸葛亮似笑非笑一叹，“该请年长些的人，你又觉得家长老师来了大家太拘谨。这样说来，孙策和太史慈不是正合适？”
周瑜仍是满脸生无可恋，一言不发。
“很荣幸今晚能站在这里为大家颁奖！”太史慈一本正经道，“不过今天的颁奖仪式比较特殊，每个人都能拿到自己的奖状，每个人也都是颁奖人。”
“没错！”孙策一见太史慈话毕就接过了话筒，“现在看看你们座椅后面粘着的大信封，把它打开，就能拿到一张奖状！”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根据奖状上的描述，找到奖状对应的那个人，把奖状递交给他。”太史慈接道，“而我们手里有所有奖项的对应名单，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来询问我们。”
“还等什么，行动起来！”孙策笑着高声道，“当然了，希望你们用不着我们的帮助！”
大概是甘宁日日和全班同学宣传“大哥的大哥的实力有多么高深莫测”的成果，因而孙策的声音在吴班极具号召力。其他两个班见状也很快行动起来，台下一时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班级执炬人？怎么文绉绉的。”张昭皱眉，“除了鲁肃，谁敢在学校里玩火啊？但是甘宁刚去他那边……”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他忽听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便回首相看，原来是陆逊。
“我一看到这张奖状，就知道它应该颁给你。”陆逊笑着将手中的奖状递给张昭，“喏，你看。”
张昭执起奖状端详：“'班级黏合剂'……哈哈哈哈，不敢当，谢谢夸奖。”
当然了，这个称号背后有多苦，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吴班这样思维活跃的班级中当和事佬，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他从不招谁惹谁，又是不擅长拒绝别人的性子，因此班级里有什么纠纷都经常找他评理。这让他确信，他的口才和全班数一数二的答政治题速度，绝对都是在被拉去评理的路上极速构想如何一碗水端平、两边不得罪、把事理讲清的过程中锻炼出来的。
陆逊视线下移，见他手中另执有一份奖状，因问：“你还没想到要给谁吗？”
“这个评价有点……过于优雅含蓄。”张昭汗颜，“你看看？”
陆逊看罢那奖状上四字，却是拍掌而笑。张昭更不解，陆逊方笑向他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张昭难以置信。
陆逊朝他眨眨眼：“你再想想，初中的第一次运动会？”
“第一次运动会……等一下，就是周瑜把我们班班牌的外形设计成火把的那次啊！”张昭恍然大悟，“那次是你走在队伍最前面举牌，难怪说是'执炬人'！”
“完全正确！”刚好路过的孙策对照名单确认后，在其上打了两个笔迹极其放飞的对勾，“你们太速度了，赞！”
“哈哈哈，也没有啦，碰巧而已。”张昭一贯地自谦。
“对了，也想问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周瑜，阿慈在找他。”孙策接着问。
“他？在那边，不知道为什么说是想一个人静静。”陆逊一指搁在离人群不远处、用于堆放饮料的桌子旁。
“周瑜，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刚给自己倒满一杯可乐的周瑜闻言回头，却不见意料中的面孔。来人一头绿发，在后颈处扎起一个小辫。
“该给的奖状已经给了，出来透透气。”周瑜勉强笑道，“你呢？”
“当然是来颁奖的。”庞统晃晃手中的信封，笑着取出奖状，“本来还担心拿到要颁给诸葛亮那家伙的……不过看到这七个字，就毫无悬念了啊。”
“嗯？拿来我看。”
他方接过奖状，七个笔画劲直的手写大字就争先恐后地入眼：
天下第一小蓝颜
“不错不错，这样颁奖才叫实至名归！”周瑜自得地大笑，“这笔迹一看就知道是诸葛写的，那我可就当他承认了？”
“完全可以这么认为。”庞统毫不犹豫应道，“诸葛亮他啊……论颜值不如你，论智商不如我，毋庸置疑。”
周瑜还不等他说完，便郑重其事地一把握住他的手：“我突然觉得，和庞统你真是相见恨晚啊！”
“同道中人！”庞统感动不已，正欲回握对方的手，却忽听一个不甚熟悉的声音入耳。
“周瑜？原来你在这边，让我们好找！”
庞统明显地察觉到周瑜的手一抖，待他再看周瑜脸色，却见周瑜面上竟是冷汗涔涔。
另一个声音却并未注意到这些，只自顾自续了话：“刚才你说你妹妹还在家静养，其实……我想去看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
“……先告辞！”
庞统只觉有一人风一般掠过，再回过神来，早不见了周瑜的身影。
“哥，现在进展怎么样？”孙尚香见孙策脚不沾地地绕场几周后终于得空坐下，忙给他递了杯雪碧。
“快结束了，不过貌似魏班那边出了点问题。”孙策也不客气，把大半杯雪碧一饮而尽，“有个奖状上写的是'动物之友'，本来应该给典韦，结果被陈宫拿给了吕布。”
“哈哈哈哈哈哈……行吧，松鼠也算动物。”孙尚香听罢不由笑出声来，“没别的了？”
“还能有谁？就剩咱那不省心的弟弟，让人家都找不见影儿。”孙策无奈道，“所以哥过来也是想麻烦你帮忙找找他……”
孙策话还未说完，孙尚香便“腾”地站起身，大怒敲桌道：“死孙权，都这种时候了还东躲西藏！看老娘不把他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
她说罢便怒气冲冲地离了座，只留被打回原形的折叠桌、散落一地的空饮料瓶和孙策的一声长叹：“我是说，用没那么暴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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