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5

（五）

夕日就快要隐没在海平面之下，迎面而来的清爽海风却毫无止歇之意。台上从坐满八人的挨挨挤挤，再度回到了起初只有两人的并肩而立。

“时间总是在欢声笑语中一晃而过，不知不觉间，今天的毕业典礼也接近尾声啦。”杨婉的语调是如讲故事般的娓娓道来，“典礼的最后一项，留给大家。请大家在这里随心所欲，以喜欢的方式留下你的足迹吧！”

台下的谈笑与议论声很快又随海浪腾跃起来，似已迫不及待要溢满整个海滩。

杨婉复以两指执起几张刚刚被摘下的游戏牌，向前踏出一步：“游戏结束了，但在我们一起经历过这满载酸甜苦辣的十二年以后，人生还要继续。”

“当然了，人生远远不止是游戏！或许在路上，你还会遇到比游戏困难得多的抉择和挑战……”马超亦向前跨步，就在他站定的下一刻，手中攥着的一整摞牌刹那间被向上奋力一抛，片刻间复作纷扬而下的色彩缤纷，“所以，就让过去的一切成为光辉与温暖，最后成为自己坚实的力量吧！”

“最后的最后，一定要记得……”他说话间，也如杨婉般伸出手，两指迅速一夹，一张花色鲜艳的牌便被稳稳定于指缝中。杨婉与他对视，两人面上的会心一笑终化作齐齐出口的三字：“向、前、走———！”

那三字随台下欢悦的掌声与叫好声，深深镌刻在牌面上。

“关羽你这技术很可以啊。”黄忠称叹不已，“我刚刚看你修整那个塔尖，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没想到你手那么稳。”

“谢谢。”关羽略带腼腆地一笑，“我其实从小就喜欢堆沙堡，本来还怕你们觉得幼稚……”

“怎么会呢，我也很喜欢。”刘备说着笑抹一把额上的汗，“虽然过程很辛苦，但其实是很有成就感的事啊。”

“哪里幼稚了！”张飞震天响的嗓音把几人都惊了一跳，“和兄弟一起亲手堆一座沙堡才是男人的浪漫！”

“悠着点，别一会儿把辛苦堆起来的二楼震塌了。”赵云一句话霎时引得几人笑得前仰后合，“接下来呢，征战第三层？”

“等一下，才想起来……”马超思索片刻，灵光一闪，“一个成熟的沙堡怎么能没有护城河啊！”

“哎，有道理！”张飞一拍大腿，随即环视全场笑道，“怎么样，干不干？”

“那必须干啊！”黄忠率先出言力挺，“关羽有经验，说说看怎么操作？”

“嗯……”关羽略作回想，心中很快有了数，“这样，我们分工合作。黄忠、马超、赵云去挖一条水渠，从那边的近水处通到这里；我、刘备和张飞绕城挖深一周，当作河道。”

几人纷纷点头称是，很快按照安排行动起来。虽然几人都没有事先准备工具，徒手挖到手心手背每个褶纹里都揉进了细沙，也仍乐此不疲。待刘关张这边终于完工，马赵黄那边也已经只差不到半米的衔接距离。刘备坐在一旁的沙地上长出一口气欲稍作休息，忽见一个白发身影自身侧路过，一手执小扇不断地摇动，另一手握着一支被抿在口中的冰棒。

“小亮！”刘备兴高采烈地起身，“你看，我们堆了这么大一个沙堡！要一起吗？”

诸葛亮的视线很快扫视一遍沙堡的构造，发现无论是美观性还是平衡度都可称上佳，不由赞叹：“……相当厉害啊。不过堆沙堡就免了，天太热了。”

“诶，这样啊。”刘备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不过片刻似又想到什么，复笑着开口，“对了，说起来，小亮的字很漂亮呢。我想……”

诸葛亮把他神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还是轻叹着一笑，在他旁边蹲下身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吧。”

“小亮最好了！”刘备澄净的双眼中溢满了星星，忙伸手指一指半湿的沙地，“想麻烦你在沙堡前面的地面上题一行寓意好的字，也当是祝大家前程似锦啦。”

“这样……我明白了。”诸葛亮语罢，沉吟片刻，即略略倾身，以指在沙地上笔走龙蛇，顷刻而就。

恰于其时完工的几人围上前去看，只见沙地上只书刚劲挺拔的八字，道是：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她们只是拍张纪念照而已，不是要登杂志封面……”周瑜看着吕范不断在女生们中间穿梭来去、调整姿势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我也觉得速战速决比较好，毕竟姐和我今天穿的是新买的裙子，坐在这里久了不好洗。”小乔说着，将自木制步道垂至沙地的裙摆提得高些。

“拍得自然随意些就好啦。”大乔说着抬手帮小乔把略有些歪的海星发饰别正，“不然一会儿天黑了，我担心拍不清楚。”

“你们理解一下，艺术是需要付出汗水的……”吕范说话间第六次退步到女生们身前端详每个人的姿势和体态，“嗯……左慈的脸再往左偏一点，月英把辫子理到肩前。”

“唉……相比之下，突然觉得听你讲那些金融理论也没那么无聊了。”蔡文姬苦笑着向甄姬道。

“喂，本来就不无聊，跟这个没有可比性！”甄姬反驳，而后仰头一声长叹，“如果说时间就是金钱，那浪费时间岂不就是谋财害命……”

左慈笑朝她面上一点：“你啊，能有一句话不提钱吗？”

“尚香，还要等多久啊？”杨婉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刚刚自沙滩上拾到的贝壳，“我还想着拍完和你一起去吃冰……”

“真是……我本来只叫了周瑜来，谁知道为什么又跟来一个多余的人，不然哪来这么多事！”孙尚香看向吕范的眼神早已压抑不住怒火中烧，“你等一下，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五分钟后。

“这么快就解决了？”正在调试镜头的周瑜见孙尚香只身走回来，心下便明白大半，无言地为吕范默哀了三秒。

“让他去把孙权找见，找不到不许过来掺合。”孙尚香道，随即压低声音和善地笑道，“如果不想成为下一个他……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是是。”周瑜顿觉冷汗涔涔，忙连声应下，再次架好相机，“大家都笑一笑看镜头啊，争取一遍过。”

他确实没想到原本只是被自己当作爱好的摄影还真能有寻得用武之地的一天。不同于吕范的专业知识加持，他对理论的了解并不算太深入，但对镜头的敏锐度很有自信，简称——“对美感的直觉”。

但这次，待姿态各异的每个人都被纳入镜头，美则美矣，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无法具言于口；能想到的手段他通通试过一遍，也不见成效。

他尚在冥思苦想，就已经能感到孙尚香那令他汗流浃背的眼神。

“再给我半分钟。”周瑜咬牙，算是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时间随周瑜的默数以秒为单位流逝。天光云影几度轮转，却始终等不到周瑜在等的契机。

“……三、二、一。”无声的倒计时已然走到最后，周瑜只能无奈地将镜头再次对准前方。

恰于其时，他忽觉发帘被掀动，柔柔地扫过额前。

——起风了。

他一刹恍悟，随即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

见周瑜终于站起身来，女生们也纷纷起身，或拍去裙摆上的尘土，或伸展双臂活动手脚，更多的好奇成片如何。周瑜自信满满地将相机与她们一递，自己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众人凝眸去看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但见一条木制步道向远铺展开去，最后与绵延不尽的暖金一同合化于天际橘红的晚霞。女生们沿步道依序而坐，虽姿势各异，面上却皆是巧笑嫣然。再将照片向后切换，斯景、斯人依旧，不同的却是其时恰恰风急，扬起的缕缕发丝、一角裙摆，无拘无束地于风中翩飞，似亦欲与夏风一同逐浪向海。

是啊，青春的回忆中，怎能少得了这份自由？

“你看，这个叫'紫贝'，可以入药，能治头晕、发烧。”华佗拍去掌上沙粒，将一个卵圆形的紫色贝壳递至刘协面前与他看。

“没想到你在这种地方也能找到药材。”刘协边仔细端详那贝壳的外形，边对人颇怀钦佩地点头，“你对爱好真的很坚持啊。我虽然也对这方面感兴趣，但一直没有付诸实践过。”

“可以说，几乎没有地方找不到药材。”华佗摇头，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来，如奉珍宝般将其小心翼翼地沿瓶壁滑至瓶底，而后抬首向刘协一笑，“你如果也有兴趣，以后我出门采药都可以叫上你！山里面又凉快，风景又好，夏天去再适合不过了。”

刘协正听得心驰神往，忽觉衣袋震动不止，拿出手机来一看，是曹操打来的语音通话。他按下接通键，手机扬声器随即传出声音：“可算找到你们了！绕沿海公路骑车，来不来？”

“可以啊，你在哪？”刘协说话间总觉那声音不单单是自手机传来，四下张望却又不见他人影。

“抬头，往上看！”

刘协依他的话转过身抬首，终于发觉声音的另一个来源处——远海的那一侧，地势陡然走高，其上是一条沿金滩铺设的灰色公路，数辆自行车三两并排停于其上。曹操则跨坐自行车上，一脚支在地面，直着左臂撑在车把上，侧身俯首冲海滩上两人笑着。

“车都给你们扫好了，速来啊！”

他们的车轮碾过夕日铺下的红毯、海鲜店门口被洇湿的地面、被调皮的孩子随意泼洒的沙，几人高的葱郁树木站在路旁，无言之中把他们说不完的往事刻入年轮。

车队最前方，曹操与刘协并排而行，滔滔不绝地讲与他自己称霸高中的宏图伟业；夏侯兄弟骑车紧随在曹操身后，谈论着眼前飞快变幻的、作为十二年的故事终章插图的风景画，不时笑为曹操的霸业喝喊几句“大哥威武！”；许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打眼扫过一家家海鲜餐厅或挂在门外、或粘贴在墙壁上的招牌菜单，盘算着晚上该选哪家；华佗每骑过一家纪念品店就要落在众人身后几步，对着陈列柜中足有手掌大的贝壳啧啧称奇，想象着它们入药该有怎样的功效；袁绍见袁术目光在路边一家冰淇淋店停留许久，便停车对他笑说请他吃一份，而后趁袁术进店的空当蹬车狂奔，不过五秒便听身后传来气不打一处来的怒喝：“袁绍你给我站住！！！”

公路似要随车轮的滚动无尽地延展向前，海风捎去这群年轻的身影此刻对自己、对青春、对未来所要说的话。

此刻，离别已在身后，他们满眼都是一望不尽、阔朗耀目的前路。

别后我们各自跨过山和大海、穿过人山人海，没有人会停下脚步。乘属于自己的长风，踏属于自己的大浪，我们步履不停，奔流入海，一路向前。

回忆里的日子很美，但我们不会回头。因为世界是这样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结束是为了开始，离别是为了更好地重逢。

最后我们向着大海呐喊：毕业快乐，来日再见！

八字在浪头、在天际、在我们心中，久久回声。

带着笑与泪，我笃信着——我们的故事，永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