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伦特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温暖的被褥中探出头。
此时阳光透过碎花的窗帘照射进来,将房间分为深棕和淡桔两个层面,墙上的布谷鸟时钟正位于分界线作响不停。
他伸直手臂,把手探向床头半满的水杯,未料想,修长的手指试探几次,都和静置的水杯擦肩而过。
刚起床的世界果然和真实的不尽相同,特伦特想着,将伸出的手臂收回,轻轻捡起被丢在枕头旁的衬衫,把它夹在腋下,翻身,起床,踉踉跄跄向卫生间走去。
他又想起昨晚那个梦了,那个漫长而温暖的梦,像刚被采摘的轻棉、又像从别处飘来的云朵。
梦里闪光的大鱼,不发一语,只静静绕在特伦特身边,和特伦特一起悬浮在生长蔚蓝的水流里,绵长且轻柔着呼吸。
它脊背呈现出渐变的紫色,其上点缀着淡黄的星尘。周围包裹的皮肤透明,能轻易透过它,看清其下生长有鲜花的骨骼。
特伦特的双眼抚摸过它的星尘、脊背,骨骼同花蕊,最终来到它晶莹的眼前,其间散发的光线波动着温柔。
瞳孔中似有海水漫出,湿透周围的空气,又将所有蒸腾的水汽凝结成宝石般的泪滴。
一滴闪烁在眼角旁的银泪,散发着特伦特无比熟悉的光泽。恍恍惚惚间,就仿佛它在对特伦特说:
我认识你,并将永远记得你。
梦境太过于真实,似乎不止是梦境。使特伦特仍站在洗手池前,还止不住回忆起昨晚那条闪光的大鱼。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镜中的少年,皮肤白皙、瘦削的少年表情茫然,脸上还有残余的泡沫未冲洗干净。
蓝色长发正凌乱披在肩头,立领衬衫大一码,穿在身上有些松垮,显示出稍颓废的态度。
他一手撑着水池,一手举着牙刷,手中的牙刷也早已不知觉反转,上面涂抹的牙膏跌落水池。
要不,去问问卢娜吧,问问她大鱼,再问问我自己。一个声音在特伦特脑海中这样说。
......
穿越过玫色和酒红色的星云后,特伦特来到卢娜居住的神殿前。
此处耸立的金色罗马柱都被细长的藤蔓围绕,勾勒出大致清晰的形状。
藤蔓四周开满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蓝紫橙红各种颜色。它们紧密遮盖了镶嵌宝石的水渠,同时也遮盖了漂浮花瓣的流水。
特伦特辨不明水流的去向,只能眺望到大殿中央,大半浸在喷泉之中浅绿的水晶球。
它周围环绕着金银仿制的星轨,正缓慢旋转着,全面展示各星球昼夜的更替。
水晶球里,不时还有白鸟扑扇着翅膀飞出,成群结队,一头扎入红色半开的玫瑰,之后化为几滴晶莹的露水。
特伦特看着这茂盛生长的一切,动动喉咙,没做任何表情,只抬腿踏入藤蔓独属的幽绿里。
太熟悉了、太熟悉,几千年来始终如一的景象,流动的水流、白鸟周而复始,一切永恒至无法暂停。
不知是不是昨夜大鱼的缘故,特伦特第一次对这里不变的繁华产生厌倦。他开始觉得这持久的美丽是如此虚幻。
他想看到白鸟收起翅膀,鲜花枯萎、水流干涸的神殿是什么样子,因为只有衰老,才能证明神殿存在的真实 就如特伦特。
他存在,所以他不会永远保持微笑穿梭在宇宙中,也会因足够特殊的梦境而感到疲倦、沉重。
卢娜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虚幻的卢娜会永葆青春。真实的卢娜又会怎么老?长出皱纹、白发,和普通的星球居民一样,还是会年轻着腐败,有什么东西将将她皮囊下的一切蛀空。
特伦特突然产生了这一系列的疑问,更妙的是,他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他其实也很久没见过卢娜了,自从卢娜将他以宇航信使的身份创造出来,让他在不同的星际间不停派送信件。他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变得少之又少。
信件是不会等人的,只能是特伦特去追赶它。
忙碌里,他学会了量产优雅与热情,对一切事物施以援手。就像卢娜期待他的一样:你将是宇宙间最浪漫的存在。
特伦特确实也做到了。只是他在成为浪漫外,忘记成为了自己。
没有特殊的爱好、没有额外的热忱,从流而庸俗,灵魂只是一个干瘪的空洞。
从某种意义上说,年纪轻轻的特伦特老老垂矣。他发丝干枯,深邃的双眼早失去光泽,炼成两颗蒙尘的珠子。
这种衰老若没有奇异的外力,恐怕无法逆转。
......
在穿过耸立的罗马柱,藤蔓及鲜花后,特伦特来到神殿中央。他望见了在水晶球后站立的卢娜。
令特伦特心惊胆战的是,卢娜的面容还和数千年前一样年轻: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琥珀般温润的瞳孔略带笑意,散出使人深陷的温柔。
上扬的唇晶莹,欲滴出鲜花的汁水。就连披散在腰间的长发也仿佛在随风舞动、呼吸。
卢娜似乎听见了特伦特,向特伦特所站立的方向看来。
她抬起头,衣袂轻动,颈边的耳饰闪着璀璨的光芒,在白鸟群飞的倒影里叮当作响。
"好久不见,我浪漫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