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耳边吹过的暖风唤醒了夜敛芳，他睁开眼环视一周，确定了自己的处境。
此处境地青黄不接，周遭枯树老藤七歪八倒，前方是断了去路的石崖，崖边陡石高耸，颇有冲天之势，虽处处清晰可见，上空却一片朦胧，不见天日，本是一片荒凉之地，微风拂过，却带来一阵暖意。
这种景象，地理气候上都构不成，显然，非人间之境。看来，是赤烽尊的心梦无疑了。
往前，崖口的桥索已断，往下望去，更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夜敛芳左右找了找，不见一个活物，便转身朝枯木林里走去。
林子里的树木都已枯死，没有枝叶的遮挡，随便一眼便望得到底，夜敛芳走了许久不见人影，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翻过一个坡，夜敛芳来到了一出溪水边，这溪水来的奇怪，刚才走过的时并未见到水源，显然是梦境的主人出手阻拦了。
夜敛芳不以为意，随手拨弄着水面，泛起圈圈的涟漪。
一圈圈回荡的水波里，倒影里的场景突然变了个样。
倒影里晴空朗朗，溪水岸边也由寸草不生变成了绿意盎然。夜敛芳笑了笑，起身甩了甩手：“对人这么没有防备的吗？还是已经没有精力拦住我了？”
正当他得意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夜敛芳闻声回头，愣住了。
来者一身黄衣，胸前一片白牡丹的纹样，发髻利落地束起，肤白俊秀，眉心一点丹砂。眼珠黑白分明，嘴角眉梢带着微微的笑意，很是乖巧可亲。
看清来人，夜敛芳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那声响大得盖过了自己说出口的话，抑制不住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
只见那人停在了不远处，夜敛芳便会心一笑，朝着他走了过去。
在他行进之间，身旁一道魁梧的身影掠过，挡住了他。
待两人走近了，夜敛芳才看清抢先一步的人。
“你怎么来了？”聂明玦皱着眉头，对比之下，金光瑶显得瘦小许多。
“明日金家设宴，我给大哥送请柬来了。”金光瑶笑吟吟地递出信封，目光炯炯。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走吧！一起用过膳再回去。”聂明玦显然高兴许多，把信封收进了袖口。
金光瑶则有些为难：“我才入府不久，第一次当差就在外逗留，有些不便。”
聂明玦看了金光瑶一眼，脱口道：“也是，那你回去时………”
聂明玦还没说完，两人便静止了似的，一动不动。
少顷，聂明诀脸上的神色开始融动，沉下了脸：“你不过是还要去一趟姑苏，我等会儿差人人替你送去便是，你就陪我吃个饭。”
金光瑶和夜敛芳都是一愣，聂明玦一向直来直往，也不会为难于人，这番话里的怪嗔意味，着实让人有些不习惯。
金光瑶弓起了身子，堪堪地笑道：“那便有劳大哥了。”
夜敛芳这才了然，自己方才所看到的都是聂明玦以往的记忆，重现生前的记忆，便是缝魂补魄的现象之一。而刚刚，聂明玦换了一副脸色，应该是现下的意识已经苏醒，开始篡改自己的梦境了。
待夜敛芳回神，自己又置身于一处墙院内了。
“大……大哥！”
不远处的金光瑶满脸惊恐，双手沾满鲜血，佩剑“哐”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后是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弟子。
夜敛芳眼看着聂明玦从自己身边走过，怒气冲冲地训斥着眼前的结拜兄弟。
“他们做了什么？你要下如此狠手！”
“大哥……”
虽然从前也听别人说过，三尊不和是从赤烽尊揭发敛芳尊恶行开始，也知道是敛芳尊杀了赤烽尊，并将其首级悬挂在密室。但是种种起因，自己亲眼见到还是颇为震撼。
尤其是金光瑶眼里的不甘与苦楚，那双颦住的眉梢，连带着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场景，夜敛芳也无一遗漏地看完了，很快到他就看到了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片段。
聂明玦头痛难忍，前脚恨铁不成钢地送走了弟弟聂怀桑，后脚金光瑶就撞着枪口来了。
“大哥，怀桑年幼，很多事情慢慢学也是不错的。”金光瑶递上去一盏茶，聂明玦冷着张脸，不动声色地一饮而尽。
“大哥又头疼了。”金光瑶皱着眉，坐下来弹起了琴。
在聂明玦最后的岁月里，陪着他渡过痛楚的就只有两个结拜兄弟的琴音，然而这份情义，直到如今也是聂明玦心里的一颗刺。
已经觉醒意识的聂明玦饮尽金光瑶下了药的茶水，忍着痛苦听完金光瑶的乱魂抄，难挨地闭上了眼。
“这样可好些了？”金光瑶柔声宽慰，聂明玦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金光瑶已经来到自己面前，按照生前的记忆，再有半柱香的功夫，自己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聂明玦不知道，不知道此时的金光瑶面对自己这个将死之人，是否内心也在挣扎。
然而金光瑶面色如常，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聂明玦想说些什么，却哽咽住了。金光瑶脸上的笑意却更明显了，聂明玦被搂进金光瑶怀里，倾听着那些熟悉的告白。
“大哥啊，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撞见我杀人呢？”金光瑶微微歪着脑袋，一只手沿着聂明玦的脸庞勾勒着。
“你是我最敬重的人，我想的宏图伟业里，原是你独占一份的……”
“不过，想来你也不缺这个，你和二哥，你们最是端正磊落，家世才学，声望样貌，那一样都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金光瑶艳羡地贴近，两个脑袋凑在一处，聂明玦不由得僵了僵。
“那些人瞧不上我，我统统让他们闭了嘴，这辈子再说不出半个字。”金光瑶恶狠狠地捏住聂明玦的下颌，又松了手，轻轻地蹭着。
“你多好啊，只有你不嫌弃我。”
“你教的东西，我每一样都学得很好。”金光瑶脸上出现了傲胜的神色，又很快暗淡下来：“可你也对别人好，你不信我了。”
聂明玦胸中郁结，吐出一丝血来。
金光瑶赶忙擦掉，捧住聂明玦的脸：“我原本舍不得杀你啊………”
这一出自我圆说的戏码聂明玦看够了，猛地推开金光瑶：“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倒在地上的金光瑶嗤笑一声：“我从未被正道所接受过，何谈执迷？”
“我去金家把你要回来，你收手吧……”聂明玦扶住金光瑶，眼中清朗明亮，显然不是刚刚中毒的他了。
金光瑶也愣了愣，随后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大哥？”
这会，坐在房梁上看戏的夜敛芳也坐不住了。
这画风不对，在梦境里，除了梦主人自己有型有神，其他人不过是一道虚影，依稀能辨认罢了，这金光瑶怎么这么清晰？
下一秒，便听到金光瑶呜咽道：“好疼……”
聂明玦也一脸错愕，两人都动弹不得，金光瑶体内的灵力竟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聂明玦体内，而金光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化起来。
夜敛芳暗呼不妙，忙从房梁上跳下去，一掌推开了聂明玦。
聂明玦被打得措手不及，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你是何人？”
夜敛芳怀里的金光瑶也讶异地睁大了眼。来不及解释，夜敛芳赶忙抱着金光瑶冲出了房门。
“站住！”
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呼呵，夜敛芳边跑边握着金光瑶的臂膀传送灵力，怀里里虚弱的青年吃力地问道：“你是谁………”
曾几何时，夜敛芳一次又一次的幻想过这样的对话，青年浅笑盈盈地开口，自己想了千千万万次的回答。无数的场景，他都想过，却没想到这样的。
“你别说话，快运功吸收灵力。”
金光瑶明白自己的处境，听话的闭上了眼。
两人越跑越远，身后的景物却逐渐崩塌，夜敛芳有些吃力，只好停顿下来。
怀里的分量重了许多，夜敛芳低头去看，四目相对间，金光瑶虚弱地一笑：“多谢你救我一命。”
眼看着身后的裂缝越来越近，夜敛芳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我送你回去。”
还没等金光瑶说话，夜敛芳一记瞬移符就送走了他。
来不及作出感想，眼看裂缝就要来到脚下，夜敛芳连忙念动咒语，在梦境崩塌之时，回到了现实。
虽然夜敛芳急切地想睁开眼，脑袋却一阵眩晕，挣扎了许久，眼前才一片清明。
躺在石壁里的聂明玦一只腿拱起，做出挣脱之势，却只是细微的动弹了几下，嘴里呜咽着，很快又安静下来。
左右的烛火都已熄灭，此行凶险，若不是自己出来的及时，怕是和金光瑶的魂魄双双断送在聂明玦嘴里了。
夜敛芳出了一身冷汗，起身看了看聂明玦周身的枷锁，确认无误之后，拖着身子出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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