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日光染红了挺立的山峰,东方的地平线上,一抹微不足道的亮色悄然浮现,清晨的美景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飞机安安稳稳地飞了一夜。
约翰康纳在护甲的轻微束缚感中缓缓睁开眼,头盔内循环的空气带着一丝干燥。
有那么几秒,意识还沉浸在破碎的梦境里,触手可及的似乎是抵抗军基地简陋床铺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伸展时碰到冰冷的金属舱壁。
“【警告,舱外高空低温环境,禁止打开舱门。】”
T-850的声音平稳地响起,穿透了约翰残留的睡意。
冰冷的现实瞬间像冰水浇头。
约翰猛地一激灵,头盔下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基地的墙壁,是飞机舱顶。不是战友的呼噜声,是引擎的嗡鸣。
约翰拍了拍脑袋,昨天的记忆碎片带着血腥味和灼热感汹涌而来。
天空被爆炸撕裂,坚固的基地在冲击波中呻吟倒塌,士兵们的身影在火光中消逝……
“呃……”
一声压抑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没发觉自己已经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扣着头盔两侧,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回,无力感、愧疚感和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他淹没。
他是领袖,但他没能保护他们。
“【检测到异常生理波动与神经信号模式。约翰康纳,你的头部或身体是否受到损伤?】”
T-850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感器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他骤变的生命体征---异常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激素水平的剧烈波动。
头盔内,约翰的呼吸沉重而压抑,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沉默了几秒,他才开口,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筋疲力尽后的沙哑,尾音里甚至有一丝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呵……损伤?”
他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更像是一声痛苦的喘息。
“没……没什么物理损伤。只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机器能理解的词,又像是在强压翻涌的情绪。
“……一些‘内部系统’过载了。处理点……旧数据。不用管它。”
他努力深呼吸,试图压下翻腾的情绪。
“只是……只是……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在责备自己此刻的软弱。
“【数据显示符合人类‘极端悲痛’与‘自责’反应模型。这种情绪状态不利于生存评估与决策。建议停止。】”
T-850的语调毫无波澜,它基于数据的结论理性得近乎冷酷。
机舱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引擎单调的轰鸣。
约翰缓缓松开紧抓头盔的手,指尖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抬起头,透过布满细小水滴的头盔面罩看向舷窗外壮阔的日出。
那本该带来希望的景象,此刻却刺痛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答案,需要知道这一切混乱的源头。
“…好吧…”沉默良久后,约翰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然透着沙哑和难以掩饰的沉重。
“那么……你,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派你来的?”
“【我来自比你们这个时空更遥远的未来。】”T-850的回答依旧直接。
“……”约翰对这个模糊的答案皱紧了眉头,他需要更具体的东西。
“……哪一年?”
“【这部分核心任务数据已被删除,无法访问。】”
“谁派你来的?”约翰康纳追问。
“【凯特·布鲁斯特。】”
“怎么会是我?”
旁边座位上的凯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突然出声,把沉浸在思绪中的约翰吓了一跳。
“老天……”约翰揉了揉太阳穴,“凯特,拜托……我现在心脏可受不了更多惊喜了。”
他看向驾驶座的机械身影,“不过……我也一样想知道答案。”
“【未来时间线中,约翰康纳于2082年7月4日被一个渗透型T-850终结者潜入军营刺杀。】”
T-850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该事件导致抵抗军最高指挥系统崩溃,士气严重受挫,后勤补给链断裂,战略要地接连失守。】”
“……真是……太棒了。”
约翰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的冷笑,肩膀无力地塌了下去。
自己的死亡日期被如此冷静地告知,这种感觉诡异得难以形容。
T-850无视了他的嘲讽,继续它冰冷的发言:“【未来的凯特布鲁斯特判定你是改变一切的关键,为保证人类胜利,将我传送到你原该死亡的日期,并阻止那个T-850终结者对你的刺杀行为。”
“【昨日基地走廊对你实施击杀行为的T-850单元,即未来成功刺杀你的终结者。因为昨天就是2082年7月4日。】”
约翰沉默地看着T-850冰冷的金属后脑勺。
“这么说……我还欠你一条命?”他语气复杂。
“【基于人类价值观定义,是的。我的核心指令是保护你,次要指令是保护你的妻子凯特布鲁斯特,并执行你们的一切命令。这是我存在的唯一目的。】”
“‘唯一目的’……”约翰咀嚼着这个词,目光锐利起来,“等等,你刚才说昨天……2082年7月4日?”
“在我19岁时,审判日还没降临,有个从未来穿越来保护我的终结者……”约翰康纳回忆着,“就是昨天要杀我的那个?”
他想起来了:19岁那年,抵抗军曾派遣一个T-850穿越回来,保护刚成年的他免受天网派出的T-X终结者追杀。
那个T-850自称在未来成功刺杀了自己,随后被抵抗军俘获并修改程序,穿越回过去保护当时的自己。
“【是的。标准时间线逻辑如此。】”T-850确认。
约翰的眉头深深拧起:“那你现在杀了它,岂不是断送了我过去的未来?没有它前往过去时间线保护那时候到我,我早就死在T-X终结者手里了!”
“【否定。你所担忧的‘祖父悖论’在平行时空理论下不成立。】”
T-850的头颅微微转动,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解释。
“【未来的那条时间线,与你当前所处的时间线本质是平行分支】。”
“【天网派遣终结者回到过去刺杀你,是其在未来时间线即将失败前的最后挣扎行为,目的是改变其自身失败的结局,这种穿越时空的行为,本身就创造了新的时间线分支,也就是另一个平行宇宙。】”
“【我们当前行动的目标,就是打破原分支中‘刺杀-保护-再刺杀’的死循环闭环,创造一个新的、未知的、非闭环的未来可能性。】”
“【未来的凯特布鲁斯特评估认为,即使保留原有时间线闭“刺杀-保护”的时间闭环,也无法阻止你在2082年死亡及抵抗军后续崩盘。】”
“【因此,清除闭环起点,即阻止那个原会成功刺杀你的终结者,并把我引入新的干涉变量,是跳出死循环的唯一可行方案。风险存在,但潜在收益大于维持现状。】”
T-850的解释严谨而冰冷,像一份客观的战术报告。
约翰闭上眼,消化着这关于时间,命运和概率的沉重信息。
平行时空……死循环……未知的未来……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铅块,狠狠砸在他的心脏上。
他能感觉到头盔里空气的稀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感,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那种无形的、巨大的、几乎要将他碾碎的重压。
领袖的责任,自身的命运,保护与被保护的荒诞。
“责任!”
约翰康纳突然扯着嗓子怒吼一声,声嘶力竭,声音在狭小的机舱内炸开,“这他妈的责任,到底有多重?重到要把我压得粉碎吗!”
作为美洲抵抗军的领袖,他深知每一个决策的重量,每一次行动的代价。
他习惯了枪林弹雨中的铁血,习惯了绝境中的求生,可此刻,面对这超越认知的时间与命运难题,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无力,像被抛进无光的宇宙深渊。
“领袖?我真的是个合格的领袖吗?”
约翰康纳苦笑着,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前倾,双手死死地抱住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和声音隔绝在外。
基地的废墟仿佛还在眼前燃烧,士兵们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
那些信任的眼神,那些交付生命的托付……
在我的领导下,美洲抵抗军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未来的凯特布鲁斯特竟然还会以为我是改变人类战局的关键?
呵,真是讽刺。
他失败了。
他没能把他们安全带出来。
那些沉甸甸的责任感此刻化为最尖锐的自责,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
每一次心跳都在质问:你凭什么领导他们?下一次,你还能保护谁?
“我他妈受够了这宿命论!”
约翰狂暴地嘶吼起来,额角青筋暴起,“什么祖父悖论!去他妈的!”
T-850阻止了昨天的刺杀?
那不过是在这无尽循环的无数分支中的一个微小喘息。
他的死亡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个可能的未来里潜伏。
他不是怕死,是怕死前完不成该做的事,因为命运宣判他必将与天网对抗到底!
他猛地看向旁边刚刚救了他的金属怪物---他未来的“守护天使”。
荒谬透顶!
杀掉上一个终结者的机器,但那上一个终结者也曾是他小时候的保护者!
保护者变刺客,刺客又被新的保护者摧毁……
一个由冰冷金属和无情程序构成的、永无止境的死亡莫比乌斯环!
他,人类的希望,生存竟完全依赖于敌人技术制造的,来自更遥远未来的杀人机器?!
这种关系本身就带着令人作呕的荒诞!
他依赖它,却从骨子里抗拒它冰冷的逻辑。
他感激它,却无法真正信任它的“唯一目的”。
他觉得自己像个可悲的提线木偶,在时空和命运棋盘上被无形的规则肆意摆布。
疲惫、绝望、愤怒、无尽的悲伤,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责任感……
它们交织缠绕,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压垮。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像机器一样,删除掉这些“不必要的情绪波动”。
“约翰,你冷静点,别这样……”
凯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她惊恐地看着他扭曲的面容,下意识地伸手想触碰他又猛地缩回,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
约翰眼角余光瞥到了凯特脸上那瞬间的惊惧。
她的脸失去了血色,那双总是充满信任和坚韧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自己失控的、近乎狰狞的样子---写满了纯粹的恐惧。
那惊恐的表情像一盆冰水,短暂地浇熄了他狂乱的怒火,但也冰冷地刺穿了他的心脏,留下一个带着强烈悔意的伤口。
他刚刚……吓到她了!
就在这因凯特受惊而产生的僵滞瞬间,T-850那毫无波澜的合成音在压抑的空气中响起:
“【根据生理传感器读数及行为模式分析,你的情绪波动峰值已超过临界阈值。强烈情绪反应不利于当前形势下的理性决策与战术执行,建议立即进行生理调节。】”
这不带一丝人性的分析如同一颗火星,瞬间重新点燃了约翰心中那桶被愧疚短暂压制的火药。
“去他妈的数据!”
约翰猛地转向T-850,所有的怒火和绝望,对命运的憎恨,对凯特的愧疚,统统找到了发泄口。
“你只是个机器!一堆冰冷的零件运行着死程序!你懂个屁!你他妈根本不懂压在我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不懂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是什么感觉!!”
约翰的咆哮在机舱内炸裂,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然而,凯特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无意识后缩的动作,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在他燃烧的神经上。
领袖失控的后果---这个冰冷的认知,比任何怒火都更沉重地砸进了他的意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尖刀刺入喉咙,强行截断了沸腾的情绪。这生理性的剧痛给了他一丝清醒的缝隙。
他不能在这里垮掉,尤其不能在她面前垮掉。
约翰逼迫自己再次深呼吸,这一次,胸腔的起伏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控制感。
他需要答案,需要方向,需要……锚点。
就在这强行压抑的间隙,凯特压抑着担忧的低语像根细针,刺破了他狂暴的泡沫:“约翰……”
仅仅两个字,却饱含着对他失控状态的惊惧和呼唤。
她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部分灼烧理智的怒火,但更深的刺痛感却蔓延开来。
他差点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差点变成了另一个恐惧的源头。
这比任何传感器的读数都更能击中他。
他不能这样,尤其不能在她面前这样。
领袖的崩溃会带来连锁的崩塌。
更何况自己还是他的丈夫。
一丝极混合着巨大疲惫和更深愧疚的情绪,缓慢地取代了狂怒。
他猛地闭上了眼,但这次不是为了躲避怒火,而是为了更深地凝聚自己。
基地的废墟、牺牲者的面容、凯特眼中的忧虑……这些画面在黑暗中沉浮,不再是单纯的绝望象征,而是化作了无法推卸的责任基石。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失控的灼热连同那份自我憎恶一同排出。
肩膀的紧绷感似乎松动了一分,不是因为担子变轻了,而是他开始尝试用一种更坚韧的力量去承担它,而非被它压垮。
当他重新睁开眼,转向T-850时,风暴的痕迹并未完全消失---眼底的血丝,声音里残留的沙哑,都显示着刚刚经历的风暴强度。
但那份强行凝聚起来的硬朗里,多了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一种在绝望深渊边缘强行站稳脚跟后,带着疲惫伤痕的清晰认知和领袖本能。
机舱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只有引擎沉闷的轰鸣和约翰自己尚未完全平息的粗重呼吸声提示着刚才的惊涛骇浪。
那轮初升的太阳执着地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舷窗上,刺眼依旧,灼热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