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风初暖,一宿雪融落。
天刚拂晓,黎明稍晚,宋辽边界,杨排风一身白衣素服,立于寒风之中,衣袖翻飞,猎猎作响,她停足立身不动,目光复杂的望着不远处的九龙谷。
这个埋葬了她此生挚爱与一生情思的地方,六年了,她以为今生也不会再有勇气来到这个地方。
在风中伫立良久,她终是忍不住,一步步缓缓走向九龙谷。
寒风呼啸,卷起飞雪点点,扑面寒凉彻骨,她环顾四周,这里一如她记忆中的样子,空旷冷寂,谷中寸草不生,人兽绝迹,放眼望去玉雪环山,皑皑素白,让九龙谷显得更加荒凉,荒凉的让人心惊。
杨排风屈膝下跪,双手合十,苍白的唇微微颤抖:“民女杨排风,在此诚心祈求上苍,愿上苍轻恕刘皓南曾犯下的过错,排风愿受业火之刑,轮回之苦,替刘皓南分担罪业!”
她睁开眼,自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一沓纸张,六年来,她一直在为当年亡于天门阵中的数十万将士抄写《往生咒》,手中这八十一份,是她特意带来九龙谷,祭奠她心中最爱之人。
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抬眼看去,只见一匹黑色骏马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男子约四十岁上下,一身灰色长衫,沉稳儒雅,他显然有些意外这谷内居然有人,愣了下才翻身下马,拍了拍衣袍沾染上的风雪,目光落在杨排风手中的《往生咒》上。
“姑娘来此祭奠亲人吗?”他问道。
杨排风点头,她望向天际,微微一笑,笑容中多了几分苦涩,或许是长时间的压抑,让她有种想要释放真性的欲望,在陌生人面前可以毫无顾虑,又开口道:“我来祭奠我相公。”
“相公?”那男子看着杨排风这一身姑娘的装束,有些疑惑,但他随即作恍然大悟状,开始往天空撒着黄纸,然后叹了口气:“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杨排风不语,低头打着火石,点燃手中的《往生咒》。
谷中寒风不绝,一次次吹灭火焰,杨排风又一次次的重新点燃,她没有寻找背风的位置,固执地站在当年的阵心之处,那个他消失在她眼前的地方,亦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势稍弱,才终将这些《往生咒》全部烧完。
“你收到了吗?”
杨排风无声地问,隔着衣物紧紧握住胸口的玉佩,长舒一口气,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气力,几乎快站立不住,目眶泛红,喉咙发紧,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
忽的刮起一阵狂风,发出阵阵悲鸣,细雪冰石伴着满天黄纸纷纷盘旋,瑟瑟翻飞,她抬眸雪雾迷蒙,入目皆萧索,冰冷的气息自四面八方涌来,顷刻间为雪白头。
她恍惚着伸手去接,看着琼花飘落指端,层层覆盖,漫起的寒凉由指尖渗入心底凝结成冰,再难消融。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承认他已经离开的事实,真的很难。
直到手中黄纸都撒完,男子一脸凝重的回头,见杨排风一身风雪,满脸泪痕,他目光闪动,好一会儿才道:“六年前的九龙谷,葬送了太多人的性命,时至今日,依旧怨气冲天,寸草难生。姑娘一个人来此祭奠,实在勇气可嘉。”
他会护我,杨排风在心中回答,一如这些年来,她每次上战场,都觉得他会在身边,有他在,她可以不惧任何险阻。
她曾怀有一丝庆幸,或许他还在生,可若他还在世上,六年来,怎么可能会毫无音信,终于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这次她才会愿意跟着少夫人一起来边关。
男子抱拳道:“浮生倥偬,有缘相逢,姑娘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杨排风回之一笑,拱手目送他离开。
她回望荒凉的九龙谷,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沉默间划过一声低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