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兴庆府,轻风阵阵,吹散白日留下的余热,月魄虽完全躲藏进云片之后,但有群星璀璨,倒也令人倍感舒心。
耶律皓南同杨排风并肩走在其间,天色全暗,宛如此刻长久的沉默,浓重的夜色隐去彼此脸上的表情,不必费心掩饰。
然而……还是很尴尬,十分的尴尬。
杨排风绞了下衣角又立刻松开,她还是第一次在面对耶律皓南的时候这般尴尬,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数日前广虚子卜的卦,她当时猜测他们会再见,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想到那一卦,不由想起广虚子说他们会苦尽甘来,想起他们之间那段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姻缘。
苦尽甘来,是指他们真的会终成眷属吗?
杨排风转目偷偷瞧了瞧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才偏过头道:“我刚拦在你们之间,不是因为怕你会乘人之危。”
他肯定不清楚自己刚才的笑容,有多可恶。
耶律皓南一言不发地继续走着,好似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杨排风皱眉大声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耶律皓南心不在焉的转过头,眼中还有未及散去,却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说我是因为怕宗保少爷会动手,才拦在你们中间的。”杨排风重申了一遍。
“嗯。”
耶律皓南早就被人误解惯了,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但是杨排风如此信任他,肯对他解释,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可明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兴的平淡样。
他态度如此冷淡,杨排风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气闷,不管是六年前,还是三月前,他的选择都是同她彻底分开,连一丝余地都不愿留,也只有她才会明知如此还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想着他们二人之间或许能够否极泰来。
真是自作多情!
思及此,杨排风顿感无话可说,气氛一下子又变的很尴尬。
见她安静下来,耶律皓南不解的侧过首,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她是何神情,晚风中只看的到青丝飞扬,如夜色惆怅,圆月渐移,从云后探出无垠光华,照亮长街,一瞬间她脸上淡淡的疲态,一清二楚,他心中一紧,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恍惚。
“排风。”
“怎么了?”杨排风转过头,态度不甚友好。
耶律皓南看着被夜风吹的长发凌乱的杨排风,伸出手,手中握着一根发带,道:“扎起来,披头散发这么丑。”
“你嫌我丑?”
做梦也想不到耶律皓南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杨排风很生气,一把夺过发带,连续两次被人说不好看,她长得有那么难看吗?
李元昊说说也就罢了,居然连耶律皓南也这么说。
耶律皓南只是笑,站在原地,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杨排风将乱舞的长发拢好扎起,目光清皎柔和,伸手将她因手上动作而滑落的外袍拉起。
他的目光清澈似水,眼底默默流淌过一缕温柔,从未见过他这样看她,杨排风心中有疑惑萦绕而生,却无法集中精神细想,竟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声道:“凭一根普普通通的发带,你就信我在李元昊手里啊。”
“是与不是,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杨排风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眸,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我又害你被人威胁了。”
虽然不知道他答应了什么,但杨排风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心中一阵不好受。
听着她自责的语气,耶律皓南眼神闪烁了几下,缓声道:“你怎么不说,是我害你又被人挟持了?那年卢善衡如此,如今……”
“卢善衡?”
杨排风抓住了重点,猛地抬起头,心中有弦被重重一拨,震的她不知该如何反应,一时五味杂陈,有喜有忧,又涩又甜,月光被树影割破,落在她美目流盼,灵秀天成的眉眼之间,所有情绪没有着落般的凝结在唇角。
“你记得卢府,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将她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耶律皓南颔首,当日师叔将发现告诉他后,他就命人着手调查,三个月都过去了,如果还没解决此事,他还是耶律皓南吗?
“你都弄清楚失忆是怎么回事了?”杨排风还记得广虚子说,他的记忆是被人刻意封住的。
“看来师叔同你说了不少。”
“是啊,”杨排风瞧着他,他眼中隐着泠泠的冷光,令她不由绷起表情,“我不能知道吗?”
耶律皓南扯了扯唇角,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杨排风横了他一眼,他这话没什么不对,可她听着就是别扭。
“哼,那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耶律皓南想了想,如实答道:“大致两个月前。”
杨排风思索着,两个月前,那正是他将玉佩重新送给她的时候。
“你记起来后,就将玉佩又送给我了?”她猜测。
“给你了就是你的,岂可收回。”
她眼中流转着莹泽的光彩,喃喃道:“你当初说,赠玉佩是允婚的意思。”
他又送了一次,还是这个用意吗?
她声音虽低,耶律皓南还是听的清楚,脸色瞬间有些不自在,眼神闪动着,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
“皓南,你会算卦吗?”身后传来杨排风的声音。
“你想算什么?”
“算——”杨排风抬眼看着满天繁星,哪一颗是她呢?
“算我的姻缘。”
耶律皓南蓦地看向她,她神情淡淡的仰着头,十分专注的望天,像是可以从浩瀚星海中,看出一片清晰的未来,星子璀璨,落入她如墨的眼眸中,柔和却坚韧无比。
“我不知道。”他顿感一阵心慌。
“你不是会算吗?”
“不想算!”
耶律皓南紧紧攥起拳,拂袖而行,没由来的,他就是不想算这个。
行了几步路,无边黑暗吞噬思绪,再明亮皎洁的月光,此刻也无法照进他心底,暗沉一片,他恍然间明白自己心慌是因为在害怕,害怕算出她的姻缘与他有关,更怕算出她的姻缘跟他毫无关系。
但如此不清不楚,她耽误的又何止是六年。
他掩于袖中的手指,不自觉的动了动。
“你别走这么快,我跟不上你。”
耶律皓南缓缓松开手,虽未回应什么,脚下步子却依言放缓。
杨排风提着外袍,急匆匆地跑上前去,他的衣裳对她而言,太过宽松了,她想此刻的自己看起来肯定很狼狈,很有趣,不由笑了起来。
“排风,关于你的姻缘,”耶律皓南忽然靠近,看到她脸上悠悠然的笑意,深埋心底的一根弦被不经意触动,他牵起杨排风的手,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愿娶,你敢嫁吗?”
杨排风的笑容凝结在脸上,手中衣角滑落,震惊于他居然说要娶她,定定的望着他,一时忘了要作答。
就知道会是这样,对于杨排风的反应他也不觉得意外,他自嘲的勾起一个弧度,何苦为难她,他松开她的手,转身继续前行。
杨排风愣了愣,待她回过神来,耶律皓南又已经走出老远了。
她小跑着过去,拉住他,询问道:“你刚说真的?”
玉佩都送了两次了,她居然还有疑问,耶律皓南静默的看了她一眼,眼神略有无奈。
“你真的愿意娶我?”
可是他愿娶又能如何,他们之间可不是一个肯娶,一个愿嫁就行了的。
他方才一定是昏了头了,竟会如此不负责任的起了这么一个头。
“说话啊。”
耶律皓南伸指点住杨排风哑穴,道:“你话真多,吵死了。”
对于耶律皓南的行为,杨排风气结,愤怒地推了他一把,然后气呼呼地往前走。
月光下,耶律皓南眼神晦涩,意味不明,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走着,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在生气,而且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