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皓南复又提笔审批公务，闻得书房外脚步声又响起，他微微一笑，道：“你平日很少来书房。”
“你又不在家，怎么知道我不来书房？”杨排风探进一个脑袋，“你去附近州府巡查，一回来就进书房，可我都好多天没见过你了。”
“进来，”耶律皓南抬首看去，外面风刮的很大，吹的她发髻有些散乱，“政务繁重，又处于多事之秋，没有办法，下次我带你一起去。”
“你不是说让我在府里好好待着，不要抛头露面吗？”
杨排风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她掩上门，将食盒放到桌上，情绪不明的说道：“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你金屋藏娇。”
耶律皓南深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回应她，只管继续处理公务，杨排风将食盒中的糕点取出，笑意斐然：“我听府中人说，你喜欢金丝桂花小卷，我刚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啊！”
事实上他并没有特别喜欢的糕点，他会多看金丝桂花小卷几眼，不过是因为桂花的香气馥郁。
目光从她手中晶莹剔透，色泽盈润的糕点，移到她灿烂的笑脸之上，他忽然觉得有种奇异的温软流过心间，缓缓加深，渐而盈满。
耶律皓南眉眼舒展，难得放下手中公务，起身朝她走去，道：“你的手艺一向都好。”
“丞相大人居然如此恭维烧火丫头，烧火丫头心中大为受用，”她脸上笑意深深，取过筷子夹起一块糕点，送到他嘴边，道：“就勉为其难做一回‘伺候’人的事。”
他盯着眼前的糕点，顿了顿，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举动。
“怎么不吃？”杨排风凑近他，捂嘴偷笑：“你不会是在害臊吧！哈哈，你自己在西夏的时候都这样做过的。”
他脸上漾开一缕笑意，像是故意反驳她那句“害臊”般的接过糕点，芳香瞬间溢满齿颊，口感软绵，滋味绝佳。
“怎么样？”她双眼亮晶晶，仿佛在等待他的夸奖。
“你自己没尝过？”
杨排风淡淡哼了声，他一定是故意的，知道她想听什么，所以吝啬着不肯开口。
耶律皓南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略带嗔怒的面容，缓缓道：“今日有失水准，味道不好，还需要多试几次。”
“不可能！”
居然敢怀疑她的厨艺？
“那你别吃了，我拿去倒掉。”
她转身端起糕点，就想往外走，臂上一紧，她心中得意窃喜，等着他改口。
“不能浪费食材，就算再难入口，”他朝前踏了一步，从后伸手半圈住她，取过一块糕点，轻声道：“为夫也会吃完。”
杨排风侧过脸，对上他促狭的笑眼，道：“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四五块糕点，不消一会儿已用尽，看着耶律皓南案头堆积的公务，杨排风知他此刻并没有太多时间同她玩笑，便也不再说些什么。
目光在书房内游移，落在中间墙壁上的一副画上，苍茫大地，烽火连天，硝烟弥漫，而苍穹之上，似有电闪雷鸣，有一黑龙隐于重重乌云之后，蓄势待发。
这幅画，自第一眼就给她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具体是什么，她这些时日看了多次，始终说不上来。
“你又看上了我的画？”耶律皓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杨排风眨了眨眼：“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没有题词的画。”
“画之韵，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耶律皓南望着墙上的画，微微勾起唇角：“同样的事物，不同的人看，会有不同的体会，提了词，反而有所局限。”
他说着起身，提笔前来，便要往画上题字。
“你不是说，题词有局限吗？”
“我作的画，想表达什么意思，自己最清楚，不需旁人有任何不同的体会。”
耶律皓南提笔，神色含笑自若，眼中却似凝了刀光剑影交错，隐隐透露出一片幽幽冷意，顷刻便已经写下一首词：
龙游九天归来，步沧浪，碧空云暗几重，硝烟漫。
战鼓擂，奔马腾，金戈乱，浴血万里不还，誓补天。
杨排风看着他唇边淡淡的笑意，恍然间就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
野心，这幅画，画的便是他的野心。
就像他当初舞剑时所吟的诗，霜刃破苍穹，烽烟震九州。
虽然她一直都很清楚，可还是觉得心绪不宁。
“我想去趟九龙谷。”
耶律皓南蓦地回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有微妙情绪骤然聚拢又悄然散开，他启唇：“我可以命人在府里做法事，九龙谷不许去。”
“可我觉得，直接去九龙谷更好。”
耶律皓南冷着声，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说了不许去！”
从来没有听过恢复记忆的耶律皓南用这样生硬的语气和她说话，杨排风心头竟意外的闪过一丝惊惧，呆呆地问：“为何？”
“没有为何。”
耶律皓南转过身，回到书案前，难道要他告诉她，这次巡视州府，他顺道去了趟九龙谷，布下锁魂阵，锁聚阵中怨气，用以炼阵，任何活人进入阵中，都会神智错乱，陷入疯狂，所以不允许她前往？
“九龙谷是辽宋边境，我不想你去。”耶律皓南思忖片刻，未免她胡思乱想，还是给了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杨排风果然不疑有他，走近几步，到书桌前，道：“我不会回去的。”
耶律皓南抬首，看着书桌对面的杨排风，目光有些飘忽：“无论发生什么事，不到两国开战，你都不回去？”
杨排风不明所以，他从来都不是个会患得患失的人，今日怎会如此，但她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然而却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喜悦，反而有一丝黯淡。
“排风，记住你今日的承诺，如果有朝一日，你食言了……”耶律皓南说着，竟有些说不下去。
“食言了如何？”听他欲言又止，杨排风很自然的询问。
耶律皓南眸中冷光一冽，声线骤然凌厉：“你还真准备食言？”
“没有啊，”杨排风皱了皱眉，看他实在古怪的，她似安抚般的伸手覆上他的手背，道：“我不去九龙谷就是，你忙吧，我回去抄经文。”
一沾即离的温度，还在他手背若隐若现，他握紧拳，看着杨排风离去的背影，有股冲动想告诉她，再多《往生咒》也超度不了被他困在锁魂阵中亡灵，根本不必枉费心机。
耶律皓南阖了阖眼，内心一片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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