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灰蒙蒙的云重重抹在天际，城门大开，车马粼粼，整整齐齐的装载着一箱又一箱货物鱼贯而出，城门口除了马匹的响鼻声和车辙声，却无一丝吵杂，守卫持枪带刀，一拨接着一拨巡城，气氛沉重。
风吹过之时有些许凉意，苍茫天际，天色逐渐明亮，云层却始终不曾散开，无法得见日光。
兴庆府王府别院的书房之内，李元旻提笔挥毫，神情间一派淡然姿态，唯有一双星目熠熠生辉，在书房是阴暗处似乎也染了几许幽凉。
他收起笔锋侧过首看去，不意外的耶律皓南悠然含笑，静立窗前，衣袂临风，这几日，他总是如此。
李元旻有时会好奇耶律皓南为何如此热心，助他夺取政权，稳定西夏朝政，好奇着就真的开了口询问。
彼时，耶律皓南正在煮水泡茶，听到李元旻的问题，观茶动作一顿，没有回答，认真看着杯中茶叶徐徐展开，汤色由浅入深。
良久之后，耶律皓南才在一阵清香茶气中，悠悠的品着茶回道：“我前半生戎马倥偬，征战杀伐，或许没人料得到，我后半生却有‘行护天下’的宿命。
李元旻愣了愣，虽然不算了解耶律皓南，但也知道他从不把天下苍生放在眼中，要他履行“行护天下”的职责，恐怕原因不止于此。
果不其然，就听见耶律皓南继续道：“我身负无数杀孽，阴灵缠身，但我本为帝星，自有万灵护体，无所畏惧，但我夫人就不一样了，我希望她安安稳稳与我相携到老，就必须要遵行天命所定，行善积德，自然不能坐视天下纷争再起。”
这个原因让李元旻有些意外，却也合情合理，他了然一笑，道：“皓南兄对嫂夫人，当真情深一片。”
耶律皓南举起茶杯，低眉饮下一口，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他没有骗李元旻，但方才之言，只是部分原因。
事实上，荧惑守心那夜，因坠星落在西方，所以他曾推算西夏国运，发现宋夏之争将起，却是孰胜孰败难料。
唯知若是李元昊死了，西夏无君，政权便会土崩瓦解，为辽宋所瓜分，生灵涂炭，他当日不懂为何李元昊可以如此影响西夏国运，直到那次在贺兰山。
手绳被盗，他大致也猜到是李元昊所为，李元昊一直觊觎天门阵，盗手绳引他出现也不过就是为此，打定主意将其除去，但若此举会便宜了赵宋，终归非他所愿。
这大约便是此战他明明可以袖手旁观，星象却显示他必定会参与其间的原因。
于是，他连夜寻找破解之法，算到李元旻到了晋阳，扶植李元旻取而代之，破除西夏“国无君主，一夕沦亡”之命的计划便在他心中形成。
承诺李元旻不连累无辜，就是要李元旻心甘情愿返回西夏，否则在他眼中人命不过是现在死与待会死的区别，何来无不无辜之分？
事情原本进行很顺利，结果千算万算，不值天一划，贺兰山上他看见天门阵的阴煞，被李元昊聚起的阴气所吸纳，就知道他想利用反噬之力除去李元昊的计划，已然不可行。
是以临时起意利用兴平公主的血书，引耶律隆绪入局，而今耶律隆绪已然如他所料，前往宋夏边境。
只待他离开兴庆府，说服耶律隆绪后，这局棋就该结束了。
“皓南兄以为这篇檄文如何？”李元旻突然出声。
耶律皓南收了思绪，上前仔细一看，李元旻的檄文写的事昭而理辨，气盛而辞断。
他略略扬起唇角，口吻却是冷淡而沉凝：“檄文行文流畅，精明简洁，鞭挞入理，气概磅礴。”
“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
李元旻目光缓慢掠过，似笑了一声，道：“若非皓南兄的名册，元旻当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灭绝人性之人，西夏有此国君，是为不幸。”
耶律皓南悠然坐到一旁，慢条斯理的端过清茶，白瓷茶碗中，茶色清澈透亮，嫩绿光润，茶味浓而不苦，香而不涩。
“接下来元旻兄想要怎么做？”
李元旻贯来平静温和的眼中不经意迸发出浓浓的恨意，他攥紧悬于腰间的玉佩，那是他皇子身份的象征，是他父王亲手所赠，是他母后亲自为他系上。
“父母之仇，弗与共戴天！”
耶律皓南挑起眉，扬起一抹漫然的笑意，仇恨，果然是最好武器，即使李元旻再怎么顾念兄弟情，也不可能对弑父杀母之仇视而不见。
那份名册的最后一人，是蓝启林。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李元旻的下属前来。
“王爷，有前方战报。”
李元旻取过战报，展开一看，拧眉道：“李元昊在好川水大败宋军，斩杀多位宋将。”
耶律皓南闻言搁下茶杯，冷冷一哂：“废/物！”
对于耶律皓南会如此评价宋军，李元旻不觉意外，张义堡、好川水一带，李元昊会采取什么作战方式，日前耶律皓南曾分析过，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当时耶律皓南依照情报，说道：“李元昊如今率军在张义堡与宋军交战，分明诱敌之计，他先前经过好川水之时，定已设下主力埋伏，到时佯败，引得宋军追击，利用骑兵优势，采用设伏围歼的战法，在好川水必能大败宋军。”
如今看到战报，果然与耶律皓南所料几乎分毫不差。
“我那师妹，居然连这种计策都识不破，真是让我失望。”
耶律皓南站起身，行至房门前，看着天边浅浅的几抹白云，目光深深。
“战报上说，宋军一到好川水地界，便心智迷失，溃不成军，被李元昊杀的片甲不留。”
耶律皓南转身取过李元旻手中的战报，仔细一看，眉心蹙起，这种情况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果然成真了。
“李元昊大胜，于我们不利。” 说到底，那些官员都是墙头草，一旦李元昊形式大好，难保不会有人心生动摇。
耶律皓南轻蔑的哼了一声，道：“你只需告诉他们，耶律皓南去宋夏边境了，他们自然知道，应该向着哪一边。”
李元旻道：“你要去战地？”
耶律皓南握紧战报，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看情形此去战地必然凶险非常，皓南兄万事小心，兴庆府这边的事有我，尽管放心。”
“我自然放心。”
他放眼望向无垠苍穹，眸中淡淡冷锋似夹隐忧若有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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