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的菲林明道,是一片古老建筑群拼凑的街区,这里充斥着英国人闲适安逸的生活调调,即奔流着新时代的豪情,又被老上海风情染得通透,偶有双层有轨电车嗡嗡嗡从你追我赶的霓虹牌匾下经过,交错着湾仔码头悠扬的汽笛声,仿如留声机里婉转流淌的流年。
星光即起,月色渐浓。
门庭若市的东方剧院外面,三五情侣手拖手围在卖通心粉的摊位前,亲昵交谈,吃饭拍拖两不误。
雕梁画栋的屋檐走到边缘,他豁然出现在美希眼前,牛仔裤上面一件万年不变白色衬衫,领口凌乱敞开,袖口高高挽起,小麦色皮肤上肌理清晰可见,他嘴里叼着烟,懒懒倚着墙,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似乎没看到她,趁他白日发梦,她悄无声息冲到他面前,恶趣味猛地在他身上捶上一拳,等他眸底掠过冰川一角,人险些被她摔出五米之外。
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收手,不然此刻眼前这小丫头已经被他摔成烂泥,他拧眉,带着后怕的语气说道:
彭昱霖闲得没事做......跑来偷袭我......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风扑面,她撅嘴。
尤美希开个玩笑而已,瞧你吓的,不会是亏心事太多,做贼心虚吧?
彭昱霖不理,从身后提来一袋零食给她。
彭昱霖你要的爆米花和饮料。
原来,他都记得。
尤美希赶紧走啦,电影就快开场了——
美希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指一指前方红彤彤的报幕表,拖起他的手便要往里走。
彭昱霖怔了一下,将她纤弱小手紧紧握在掌中,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不到半米的距离,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隐匿于喧哗之中。
灯光骤然黯淡,放映室喧哗的吵闹声也骤然静止,开片的女人一身青衣走来,长发及腰,冰肌玉骨一点明月窥人之姿,一颦一笑皆有颠倒众生之像,只那双柔情似水的眸恰有几分似曾相识,她记得贴在剧院外面的海报上有女主角名字,红极一时的女星夜百合。
她稍稍动了一下握住她的那双大手,他的指骨修长,手掌宽大,掌纹粗糙似钝器长期摩擦出厚厚的茧,他察觉,又发力,美希痛到咬牙,挥起拳头在他身上捶了一下,道:
尤美希喂,你弄疼我了!
彭昱霖不理,仍旧握住她的手看电影,像是故意为之,她说:
尤美希你抓住我不放,我怎么吃东西?
他伸手指一指脸,勾唇道:
彭昱霖亲我一下,我便放开你!
就知他没憋好主意,不吃就不吃,她别过头,目光笔直投向大屏幕,不再理他。
蓦的,他身子向前一倾,将唇贴在她的小脸上轻轻一啄,烟草混合汗味,男性荷尔蒙爆棚,她皱眉,他却得泼皮无赖一样地笑。
彭昱霖我亲你也行——
她的手被他解放,美希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扬一扬眉。
尤美希不好意思,我惯来不吃亏!现在扯平!
拆开一袋爆米花往嘴里塞,她吃得津津有味,屏幕上,女主角在一个月色荒凉的夜,被一群武林高手围攻于山峰之巅,狂风呼啸,幽绿深沉的天幕下,她仰天长啸,刺耳的声音劈开朗朗夜空,眼前视线骤然炫出一道银白色黛幕,这一刻,山林也在沉默,她的目光笔直投向万尺高空,飞身纵下悬崖。
尤美希女主角演的蛮好.....
尤美希最重要是够靓!
她忽然想到杨紫玉,万千粉黛中她也许并不是最耀眼那颗,但终有一日,她会在大银幕中瑰丽绽放,只是,这当中的跌宕起伏需要她亲自去品味。
彭昱霖没你靓——
遂不及防,他将唇贴在她脖子上,温热的气息聚拢在她奶油般的肌肤上,那感觉酥酥麻麻令人浮想翩翩。
她塞一把爆米花进他嘴里,瞪他。
尤美希堵上你的嘴巴。
一座三层楼高的欧式建筑,承载了无数男男女女的悲欢离合,散场的情侣鱼贯而出,让寥廖落落菲林明道也骤然升温。
好在今日穿长裤,踩中筒皮靴,不至于被乍冷的寒流吹到猛吸鼻涕水,她与他并排行走,街尾,零零碎碎几条人影在巴士站台等车,卖通心粉的阿婆正准备收摊,尤美希眼极手快,冲到阿婆面前将她拦下。
尤美希阿婆...还有意粉卖么?
阿婆翻开盖在案板上的油布看一眼,笑说:
路人甲勉强还可以做一份,要不要?
美希笑着点点头,见阿婆熟捻的将通心粉下入锅里,她垂眼望着锅里状似蝴蝶形态的粉团逐渐膨胀,竟嗅出一股淡淡香芋的香味。
她看望一旁吞云吐雾的彭昱霖,说:
尤美希小时候阿爷常带我光顾一家西餐厅,我记得那里的通心粉便是这种形状。
彭昱霖你总喜欢食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掐灭烟头,凑过来,阿婆将捞到碗里的通心粉拌入调配好的酱汁中,煮熟的通心粉呈透明浅黄色,上面撒少许葱花,再盖上一层浓厚的番茄沙司,大功告成。
路人甲嗱.....好了!
美希接过阿婆端来的通心粉,那浓郁的味道,直叫人吞下口水。
路人甲那个叫菲力西餐厅,我年轻时在那里做过很多年,你尝一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阿婆手脚利落,几下收拾好餐车,推着离开。
儿时的味道,周旋在唇齿间,宛如她憔怆萧索背影,人海沧桑,日月消长,还有多少似她这样的女人,在这座灯红酒绿的城里沉浮跌宕。
巴士车摇摇晃晃在驶入界限街站台,俩人一前一后落车,往城寨中走,见一面太难,分开时总不舍。
彭昱霖以后若有事揾我,就到铜锣湾新交界附近,那里有家旭日拳馆,进去提大圈哥,他们会带你来见我.......
尤美希我忙得很,哪有闲情跑那么远找你!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宽大的手掌叩住她窄细的肩,又软又娇,若有若无,好似柔软布偶一样。
路程很长,却又似转眼之间。
幻想街灯簇拥下的深情拥吻,不经意中气血奔流,浑身发热,他深呼吸,再深呼吸,极力保持冷静。
老洋房外,尤美希忽然呆呆望着里面,叹道:
尤美希我很快便要搬家了——
彭昱霖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
尤美希华太太雇人来收房,限期半个月,阿妈已经在找了。
愁绪上眉头,他沉默。
真是阴魂不散,老婆仔都不消停,收房就收房,钞票他现在有的是,大不了买栋楼给她!可他是谁?四九仔,楼说买就买,又不现实,他发愁,却拿不出好办法,只得先安慰,怎料还未开口,她已经抢先说道:
尤美希九龙城寨四万居民扶老携幼,夹缝中生存,还要日日忍受流氓地痞的欺凌剥削,不住也罢——
彭昱霖下一秒从善如流。
伸手揽她入怀,他的牢狱是她的身体,距离太近,连呼吸也纠缠不清。
她嗅到他身上烟草余香,他睨见她胸前波澜起伏,几时开始,她开始贪恋他匪气十足脸,开始同他分享喜怒哀乐,他身上的荷尔蒙极具诱惑力,有种独有的魅力,神秘而危险,让人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
夜空朗朗,他将她拥紧,说:
彭昱霖阿希,以后有我——
这一刻,风起云涌,他的眼神激流回旋,炙热含光,他做这一切都只因她,只因一次,二次,三次不经意间的眼神流露,从始至终,他要的就是她的人,也只有她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