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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

景阳见她颠覆以往的柔弱形象,呈现一派美人风骨,就知道她已经决心牺牲自己保全舒望,只可惜她死了,只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而她这条命只有活着才会更有用处。

“姐姐言重了,只是这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论我等皇室女眷了。”

这拒绝十分明显,江辛夷自知再无转圜余地,福了福身,当是全了礼节,绝望地退了出去。

“公主早晚要救,何不承了她的情。”紫苏不明景阳此举。

“不急。”监牢那边景阳已派人施压,舒望暂无性命之虞,只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她一定要趁此机会一举摘干净,彻底了断这二人的缘分。

“上京那方已下了三道暗旨,催公主回京了。”

“再等等”,普天之下敢公然抗旨的怕只有眼前这位了,紫苏觉得她这条贱命早晚要交代在这位主子手里。只是不明白,这时机已成熟,主子还在等什么呢?

“景阳,记住这张脸,日后它会夜夜出现在你的梦里,让你夜夜不得安宁。”梦里一张狰狞男子的脸,不断向她靠近,她想大声呼救,脖子像被人扼住,发不出声来。

不要怕!不要怕!很快就会醒来了。在梦里,她仿佛一直保持着清醒,想是这个梦境出现了太多次,每一次,只要她在梦里默念这句话,要不了多久便能成功醒来。

“景阳!景阳!”胭华焦急地摇晃她的肩膀想借此将她摇醒,这一次,梦魇得太久,景阳醒来后用手抚着脖子大口喘气,半晌才渐渐平复。

“景阳,你还好吧!”胭华脸上尚有担忧之色,紧紧拉住她的手没有放开。

“没事”,景阳摇了摇头,“我没事!”

胭华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自五年前的那场宫变过后,她这位童年玩伴恐怕是再没睡过一场好觉。接过紫苏递过来的茶水,凑到景阳嘴边,想要亲自喂她喝下去。景阳听话得凑过去,轻轻泯了一口。

“不如我替你走一趟太虚观,听闻太虚道长修为深厚,不如请他到府中为你做法?”胭华本从不信道教玄风,只是景阳月月宣太医诊脉,都只道是殚思极虑,肝气郁结,是心病。梦境反反复复,五年来一直纠缠着景阳,大抵人都是这样,药石罔效便会寄希望于神明,渴望借助看不见的力量帮自己走出困境。

“不必,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突然想起什么,景阳唤紫苏问道:“京中可又有密旨传来?”

“还没有”,紫苏如实答道。

“我等的人就快要来了。”景阳面带疲色,不由揉了揉眉心,下眼睑一片乌青,本以为远离上京便可睡几日好觉,不想昨晚又梦见了那可怖的场景,当真是阴魂不散。

胭华觉得莫名其妙,“你说谁要来了。”

“我皇兄啊!”让当今圣上亲自来接,这景阳公主的架子也忒大了。

景阳一行人在琼轩酒楼包场用午饭之时,紫苏引来一劲装男子,来人低眉顺目,见到二位主子当即下跪行礼,“参见公主!参见郡主!主子楼上有请。”

整个酒楼被人包场,楼道出口有侍卫守护,戒备森严,来的自当是大人物。当今天子,九五之尊,可不就是大人物吗?景阳由侍卫领至房间门口,轻轻叩了叩门,里面无人应答,门未上锁,景阳只好自行推开,前脚踏入一步,一茶杯破空而来,在她脚边碎成几瓣。

她小心越过一地碎裂的陶瓷,看一眼桌边脸色铁青的男子,屈尊行礼,“景阳参见皇兄,皇兄万福。”

景行气得青筋直冒,疾言厉色,“你如今倒是胆子大了,也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兄”,似是被这语气吓到,景阳委委屈屈唤了一声,眼里浸满了泪,泪珠将落不落,着实惹人心疼。“景阳昨晚又做噩梦了。”

景行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看着跪在地上瘦削单薄的胞妹,心肠再硬不起来。“起来吧!”

景阳盈盈起身,不经意地理了理衣裙的下摆,今日这一身是昨日才做好送来的,一袭修身的月白色罗裙,裙摆处用芙蓉色的丝线绣出辛夷花的形状当做点缀,衬得景阳腰如若素,淡上铅华。皇帝陛下日理万机,一般来说哪里会注意景阳的穿着,此时却盯着裙摆处的几朵辛夷花愣神。

“早前听闻这晋阳城中最多的便是辛夷花,早春三月,城南山坡上的辛夷花次第开放,满山花树灿若云锦,即便在上京之中,也见不到这等景致。前几日路过一处干净雅致的竹舍,门口便种了两株辛夷花,只可惜这春寒料峭,花期未至,回京之前便是看不到它开花了。”

景行回过神,斜一眼站在对面的景阳,这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真是难为她的九转玲珑心了。“想说什么便说,少来这些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

“景阳有求于陛下,亦想为皇兄分忧。”这句话玄机暗藏,景阳偷偷耍了一点小聪明——求人之时是亲疏君臣,分忧之时是手足至亲,纵然已经另辟公主府邸,但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中长大,景阳自然是知道骨肉兄长和九五之尊两个身份之间的微妙区别。景阳心下雪亮:只要拿捏好这两个身份之间的平衡,在不触碰帝王威严的情形下,她犯再大的错,景行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景行对景阳,又比对其他公主多了几分宽容。除了亲生兄妹这一身份的牵绊,还受五年前那桩谁也不愿再提及的旧事掣肘,对于一母同胞的妹妹,景行终究还是心存愧疚的。

回京

“说吧!所求何事?”景行问道。

景阳不着急回答,只说,“皇兄日日惦记之人,如今就在城中,皇兄自去与她相见,她必然心甘情愿同皇兄回去。”

景行目光沉沉,青瓷茶杯握于掌中,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极力克制,复又回想景阳方才的话。“你说的竹屋现在何处?”

果然,只要是和那人扯上关系的事情,在兄长眼里就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嘉和帝五年前承袭帝位,辛劳勤政,是民间百姓众口相传的明君。后宫比起历代皇帝就显得寂寞许多,如今后位空悬,剩下的不过一妃三嫔。

都道是当今圣上勤政爱民,这才疏忽了绵延子嗣之事。事实却是,纵使这后宫囊括三千佳丽,嘉庆帝亦都不屑一顾。而他心属之人在五年前就不知去向。

“往南行二里路,穿过阡陌巷道,便是竹屋所在之地。”觉察到兄长的情绪变化,景阳心下怜悯。五年前江辛夷不愿留在他身边,在心有所属的五年之后,怕是更不愿随他回到上京。

更何况上京之中,处处富贵,处处荣华,在经历家族变故后的江辛夷眼里却是左丞相一家三十八口人命堆积的血泪。这二人之间隔的不仅仅是曾经沧海,更是无法逾越的骨肉天堑。

景行此刻内心挣扎,久久没有动作。异地他乡徒增近乡情怯之感,而晋阳城非是故乡,如此踌躇不前,仅是因为这城中有一位故人罢了。

城郊竹舍外,辛夷花树间隐约可见两朵小小的花苞,青衣公子锦袍玉冠,痴痴凝望着花苞所在那处,温润得不像一位杀伐决断的一国之主。

天上正飘着绵绵细雨,江辛夷举着八股油纸伞远远走来,在离着花树十步外的距离处停下脚步,等她看清楚树下之人时,目光倏然变得复杂隐忍。

景行知道她回来了,却不曾回头,“正阳宫中也曾种过一颗,还是你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做辛夷。”

“前尘旧事,辛夷都已经忘了。”江辛夷眼中已蓄满泪光,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她想忘记旧事好好生活,眼前这人却偏不放过她。

“辛夷,我知道你恨我,这一次我却是一定要带你回去。但我不逼你,我要你心甘情愿随我走。”景行从树上收回目光,转身面对江辛夷而立,顷刻之间,他的目光变了,从方才的温润公子变成了执掌天下权势的九五至尊。

他找了五年,终于再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又怎么肯轻易放手。

江辛夷此刻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如若不是这场变故连累舒望深陷牢狱,她便是死也不愿再回到他身边去。她面色惨白,心知自己已无退路,只有眼前这人,才能给舒望一条活路。沉默良久,江辛夷重整心绪,心下已有了决定。“你帮我救一个人,我便心甘情愿随你回去。”

景行细眼一眯,强忍下心底冒出的一抹杀意,现下却只能依她所求救出那人,等救出之后,他的命却是不能再留了。

关押死囚的大牢里,景阳公主携圣上亲笔御旨命狱吏开锁放人。门上传来铁链碰撞的声响,一双白丝金莲绣鞋出现在舒望眼前,抬头就见景阳似笑非笑得望着他。

景阳俯身抬起舒望下巴,借着狱中微弱的光线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上满是血污,几道鞭痕印在双颊两侧,若不是一身风骨犹存,几乎要认不出他本来的样子。“这帮不长眼的,下手这么重。”复又侧过另一侧脸部,“不过不要紧,传闻医中圣手张行之对去腐生肌之道颇为精通,想必恢复也不是难事。”

“我可以走了吗?”舒望连受了几天极刑,早已是疲惫不堪。

景阳蹲下来,平视他,“我知道你想回去见你姐姐,只是她现下应该已经远离晋阳城,随我皇兄回归上京了。”

“你说什么?”舒望满脸不可置信。

景阳站直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你姐姐是我皇兄的一位旧识,待回京之后,便可位归嫔妃之列。”见舒望神色灰败,复又加了一句:“你想知道其中缘由,不如随我回上京公主府,或许还有机会见她一面。”

“我弟弟也要一起。”舒望当然想知道真相,也知这是最短最快的一条路。景阳见他犹豫,原想继续加一句重料,不想还未开口就等来了他的首肯。

“好。”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回京的车马被一队刺客拦下,只听马儿惊慌的嘶鸣一声,胭华的武婢迅速翻下马车,做出备战的架势。那队刺客仿佛忌惮着车内的人,迟迟不肯动手。

景阳撩开车帘,认出为首的黑衣刺客是景行近前的一名暗卫,顷刻猜到皇兄是不打算让舒望活着离开

晋阳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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