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姑娘，这天正冷得慌，何起如此之早？”老奴收了收灯芯，缓缓推开窗，窗外的风像是寻得出路一般，蜂拥而入，夹杂着少许碎雪，“今年入冬又早了些，如今不过刚入深秋，却是寒冰刺骨。”说着便想把窗给关了。

“开着吧，这屋好久没有透过外面的风声，开着也好。”女子道了句，老奴也随了她去，便将窗户开着。又弄了一些房内熏香，抬着余灰，步履阑珊地离开了屋内。

女子对着窗前，看了看那绵延而去的小路，寂静无人，偶尔有些没有落尽的枯叶漫不经心地落下，终究有些寂寥无声。想了想，又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

从衣橱里翻出一笼淡青的薄裙，左右打量了一番，终是缓缓穿上。带老奴再次进来，女子已坐在镜前，梳着淡妆。

“姑娘，这天，穿这薄裙……你身子又弱……哎……”

“阿婆，不碍事的，屋内升着火盆，不冷。咳咳咳……”

每年这个时候，总是要梳妆打扮一番，一样的妆容，却也不是一样的时景，老奴看着女子单薄的身子，还是走到衣橱，拿出一件披风披在了女子身上。

女子拍了拍搭在自己肩上苍老的手，算是无声安慰，叹了口气，便让老奴离开。

门外的桃树没躲过四季轮回，枝头零零散散的枯叶，摇来摇去，仿佛随时可能掉落一样，可还是坚强地留着。

好几年没有看到那年花繁锦簇的盛景，偶尔冒出几支桃花也留不住几时，有速速凋零，不知是不是天气缘故，还是未曾细致入微查探，落了些未能看到的景色。

又是一秋，还是如冬……

……

“袁兄，已经好久不见你穿上这如雪的白袍……”男子倚靠门框处，看着房间里佝偻着腰身，费力穿起早已经泛黄，破旧的白袍的袁弘毅，有些不忍地摇摇头，转身离去。

“又到了月儿生辰，八年了……八年……”沧桑的声音断断续续，袁弘毅一点一点扯平身上的袍衣，满头半百的头发，竟比那袍子还白上几分……

每年的这个时候，桃林早已经下满了茫茫大雪，今年亦是如此。桃林在南方，当年南下的时候，袁弘毅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素然的大雪，后来，雪依旧冷如冰霜，雪中那隐隐约约的身影却一年比一年模糊。大概记忆里的那些画面也快入冬冰封了吧！

袁弘毅走进院里，两只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捧起细碎的雪绒，轻轻放进有些干裂的木盆里，那黝黑暗淡的木盆倒是显得那雪绒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搓了搓冻红的手，哈了一口气，端着木盆转身回屋。

满林都是白雪皑皑，林子尽头，那半弯着腰的身影，一挪一动，仿佛一棵枯瘦的冬天桃木，形单影只。蹒跚的步子，好似随时可能扑向那松散的白雪之中，最后也消失在那苍白之中。

“袁兄，可出发了？”男子推开门，对着袁弘毅问道。

只见袁弘毅抬起头，被雪水冻的通红的脸都有些皲裂，那细细小小的裂纹，像是为了照顾从额头纵贯到下巴的刀疤一般，二者交相辉映，倒是让那刀疤不显得那么孤单。袁弘毅歉意一笑，抬手拢了拢花白的枯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眉宇间，年少时的英气若隐若现，倒也增添了几分色彩。

男子惋惜，进屋提起小木箱，率先走向马车。

袁弘毅轻轻抬起衣角，颤颤巍巍地跟在男子身后。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木屋，如同那年南下之时回头一样，只是物是人非罢了。

“七八年了，你还是放不下。”男子倒了一杯茶递给身边的人，袁弘毅接过，伸手掀开马车帘子，车外的景一点一点往后退去，碎雪上的车轮印，一深一浅……

“那年，南方战事初起，连同我在内的十个师兄弟，随军南下。”顿了顿，又接着道，“她就站在门口……”

那年桃花正盛，早春刚过不久，满园春色。锦簇的桃花盖住了那些嫩绿的新叶，仿佛随时可能压断枝头，散落一地一样，粉粉嫩嫩，却如严冬第一场雪一样冷得心凉！

“战事眼看就要平定，可却遭了老贼奸计，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不只是我的战友，还有我那九个亲如弟兄的他们……”

“活下来了又怎样？不过苟活含恨，如今这般模样，连去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了，或者，谁也不记得了吧！”

……

到底有些遗憾吧，有些人，幸福过，只不过没有到最后罢了……

……

“姑娘，大公子依旧丰神俊朗……”老奴顿了顿，张了张口，最后再也没有说什么。

哎，姑娘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早早起来将自己打扮一番，就为了能让那人所见，明明互相挂念，却不忍相见。老奴叹了口气，端着盆里略微发红的水往外走去。

是梦吗？

梦里你白袍如雪，挥袖如云，岁月似乎毫无更迭……你仍旧从那小道缓缓走来。那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散落一地，你扬起长剑，带起阵阵微风，那花瓣散得更甚，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送我那笼长裙依旧如新，淡淡的青葱如同新春新发的嫩叶，边角的桃花隐隐约约，若隐若现……阿婆说，里衣边角左右各有九朵桃花，便是你日日夜夜所绣，怪不得那般奇形怪状，却又让人思痛……

他要我以为他走了，那我便随了他的愿，至少每年还有那么一天……

什么时候，桃花能更红上几分，遮住那满树新绿？

年少情不随意，年长意难同情。终究是事事难得圆满，依稀有些遗憾……坐忘半生！

（这世间，唯有你与信仰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