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蜿蜒曲折,一条窄窄的小路穿进前面的茂林之中,不知道通往何处。
日头已经偏西,这立秋以后的太阳就好比四十岁男人对老婆的欲望,眼睛里看着有,看着看着就没有了。
路上只有两个人一头驴,一中一青,中年男人身上背着腰里缠着两个包裹,青年男子也是这般,只是多了一个斜挎的背包。毛驴灰不溜秋,眼睛半搭着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似乎在打瞌睡,背上压着大包小包,有干粮,有水袋,有蓑衣草鞋,还有换洗衣服。
青年男子脸上一脸清青涩,嘴唇边上开始表现出一些毛茸茸,就像刚开春时路边的青草,远看有一些,近看却找不到几根。
青年男子道:“师傅啊,你说是城里的因果多还是山里的因果多?”
中年男子一脸胡渣,头发因为头上的破草帽压得有点贴着头皮,显得有一点猥琐,也有些疲惫。男子听了徒弟的问题,伸出手指在徒弟面前捻了一下,吓得青年男子头连忙一缩。
中年男子叹气道:“你觉得我要打你你躲得开么,说罢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爱徒头上,”又道,“我没说错吧。”
徒弟看了看师傅的手指头还在捻动,明白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枚光亮的开元通宝出来放到师傅手里。
中年男子把手里的铜钱捏了捏,举起来又看了一下,道:“这世间的因果就好比这铜钱,你说是城里多还是山里多?”
徒弟道“既然城里因果多,那为啥我们不去城里找因果呢。”
中年男子叹气一声把这枚铜钱放回自己兜里,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仿佛这钱就是从自己口袋摸出来一样。又道:“城里因果虽然多,但是都是小因果,山里因果虽然少,但都是大因果。”
徒弟又问道:“可是师傅上次说那洛阳城花满楼才是这世上因果最大的地方。”
中年男子道:“此因果非彼因果,手里没有这外圆内方的因果如何去寻那环肥燕瘦的因果。”
徒弟有点糊涂了,道:“师傅你喜欢那种因果?”
中年男子老脸一红道:“非也,只是那里的酒特别好喝而已。”
徒弟道:“一百钱一坛的女儿红而已,到处都有。”
中年男子听了顿时有点恼羞成怒道:“你在茅坑边上吃饭和在客栈里面吃饭,能一样吗?”说罢又是一巴掌呼过去。
徒弟见势不妙,仰头侧身轻易地躲开。
姜还是老的辣,中年男子出手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一击不会得手,于是同时抬起了一只脚。
徒弟似乎也早就习惯了师傅会有这一招,手早就在那里等着,等脚过来就一手抱住,另一只手就开始拍灰,道:“师父你的鞋脏了,我来擦擦。”
中年男子等他拍完灰,道:“早十年,我这一脚能踹你十丈。”
徒弟道:“师父,难道我六岁的时候就被你踢傻了?”
师父一听默然道:“要是那一脚把你踢死了,也省得这么些年天天气我了。”
徒弟听了连忙转移话题,道:“这几天天天吃干粮野果,嘴巴淡出鸟来,要不把这驴杀了做火烧。”
师父听了鼻子里面喷了一道气,喊了一句老黑:“这锤子要吃你的肉呢。”
毛驴就是老黑了,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嘴巴一咧,就开始呜啊呜啊叫了起来。
徒弟转身摸了摸老黑的头,道:“开玩笑的,凭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真的做驴肉火烧,也给你留一点的。”
老黑听了不依不饶,歪着头张开嘴熟练地往徒弟的斜挎包里伸,一抬头叼走两张饼。
徒弟见状伸手去抢,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这饼只怕抢不回来了。老黑两口就吞掉饼,噎得睁着眼睛咧嘴,想叫又叫不出来。
师父转身抱起驴头,徒弟拿起水壶给驴灌水,老黑喝了两口这才消停。
师父道:“晚餐给老黑吃掉了,晚上吃啥你想办法。”
徒弟收好水壶在驴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老黑,这祁连山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找你想办法了。”
老黑吃了饼又开始打瞌睡,不理会这傻小子说啥,徒弟自找没趣,心里开始打算去哪里找野果和兔子。
两人一驴又默默地走了差不多十里山路,天色将近黑了下来,两人寻了一块略微平坦的地,生了一堆火,打算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徒弟把驴身上的东西卸了下来,又找出两张狼皮铺在火堆边。连忙又牵着驴去旁边小溪喝了水,才把驴牵回火堆边上,这驴也不客气一个打滚歇在狼皮上。
徒弟收拾好驴转身从包袱里抽出三支香点燃,随便望了一下山头,往山头最高的那一方插了下来。
师父靠在一块石头上,摸出酒壶看着徒弟骂道:“你这懒货,又指望吃人家的啦,也不怕人家半夜来找你。”
徒弟笑道:“咱吃他们的还是给他们面子呢。”
师傅望了望天边将要上来的月亮道:“今天只怕是十五啦,祖师爷规定要吃斋的。”
徒弟抱着手指算了算,又看了一下月亮道:“还没圆,今天十四。”
说罢起身往插香的方向走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肥的可爱,兜里也揣满满的。
师父喝着酒不作声,眼睛却只是望着天上的那一轮月亮,徒弟非常熟练地处理完兔子,开始架起来烧烤起来,又趁着空隙,把兜里的几十颗野生板栗掏出来放在火边上烤了起来。
不一会板栗香和肉香开始升了起来。
看完月亮又看山,师父隐约看见一丝白气升腾往上随即又往北走,立马又站起来往祖龙昆仑山方向望去,随即坦然坐下来,低下头喝了一口酒,道,“漏了。”
徒弟正在忙着烤兔肉,已经有油烤得滴下来,听见说漏了,低头回应道:“这是油,漏了没事,接起来也不当用。”
师父道:“我说的是龙气从昆仑山漏到这祁连山来了,大唐的江山开始有点坐不稳咯,有因必有果,太宗皇帝虽然英名盖世,文治武功无双,但是囚父弑兄杀弟鸩子诛贰臣,还有当年夺江山时候除掉的三十六路反王,留下的因果要报应到他的子孙皇帝身上了。”
徒弟道:“嗯,龙气泄露出来,本该享受龙气国运的大唐根基不稳了,让那些原本没有机会的人有了成蛟成龙的气运,这盛世只怕又要乱了,世道乱了咱们就有得忙咯。”
师父又道:“这龙气泄露北边,胡人受益良多。只是大唐根基尚存,国运当隆,到时候大唐皇帝与诸侯争龙气,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徒弟叹气道:“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师傅瞪了一眼徒弟道:“还早着呢,起码还有十年,你感慨什么,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早已注定。”
说罢跳下石头拿起一只喷香的烤兔,拿出装盐水一个小陶罐开始在兔肉上涂了起来,丝毫不顾及烫手。
盐水在滚烫的兔肉上滋滋作响,冒出白气,师傅灌了一口酒咽下去,又一口咬在兔肉上,随即闭着眼睛开始咀嚼起来。
徒弟不甘落后,也有模有样抹了盐水,从师傅手里抢过酒葫芦灌了一口,横着兔肉开始吃了起来。看来徒弟不怕烫还真得了师傅的真传。
老黑趁着两人不注意,偷偷地用蹄子把火边上烤的香喷喷的板栗一个个拨到嘴边,上嘴皮像个钩子把板栗连着壳一起送到嘴边开始龇牙咧嘴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鼻孔里还在冒热气,很显然,老黑也不怕烫的。
师徒俩两只兔一壶酒下肚,吃罢就开始修炼起来,所谓的修炼就是师傅半躺在大石头边上,徒弟开始给师傅捶腿。
师父显然有些意犹未尽,道:“想当初那一脚踢死你这个憨货,今天就不会吃个半饱了。”
徒弟很显然听过这种埋怨很多遍了,道:“师父,就你这样的徒弟,天资聪慧,身强体壮,孝敬师父,还天生圣体不惧因果,你再花一百年找遍整个神州,能找到第二个么?”
师父一脸嫌弃道:“呸,我古真人英俊潇洒,法力无边,要是在那洛阳东门大喊一声收徒弟,来的人能从东门排到西门,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收了你这么个憨货。”
徒弟道:“师父你也是圣体,就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敢随便收个弟子,下一刻你这个弟子只怕就死翘翘了,邙山反正离洛阳近,拿个草席一卷你可以埋一万个徒弟。”
古真人听了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徒弟,奈何真的舍不得,被他说中了,再往前数两三千年,据说是圣体的人都成了圣。道祖老子以后一千三百年,圣体还真只出了这两师徒。
古真人恨恨道:“你我因果不缠身,所以我揍你一顿也是没有因果的,即使有因果我也不管了。说罢跳将起来,一把抓住徒弟的后颈衣领,拎着拳头就要揍。”
徒弟连忙道:“师父且慢,我还有一壶酒。”
有了酒,两人又回到师慈徒孝的样子,师傅惬意地喝着酒,突然道:“乖徒儿,师父恐怕陪不了你多久了。”
徒弟闻言立马起身道:“师傅那把你的钱都给我吧,等你到了下面我再烧给你,十倍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