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云和陌生女子离开后，贾丁一行人又来到了神经外科ICU的隔离观察间。蒋子楠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整个头部都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脸部被罩上呼吸面罩，戴上了呼吸机，床的旁边，心电图仪发出有规律的“滴”声，跳动着一条绿色的生命线。
所有人都透过玻璃，把目光集中在了蒋子楠身上，郭巴的掌心紧贴着玻璃窗，看着病床上昏睡的蒋子楠，表情也十分挣扎。
“小瞳，你刚才都查到了什么？能确定车祸是意外吗？”廖岩打破平静问。
陆小瞳答：“黑子帮我解析过监控的每一帧画面，目前可以确定，是一场意外事故。”
“怎么？凭一个监控视频就可以下结论吗？”郭巴口气突然变得生硬，“廖岩，你是不是特别希望这是一场意外事故？”
“不是……我……”廖岩紧皱起眉，一脸茫然。
郭巴情绪有些激动，他开始大吼：“廖岩，梁麦琦，为什么和你们沾上边的人，都要出事？”
“郭巴！怎么说话呢？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你给我小点声！”贾丁呵斥道，并且拉住郭巴的手阻止了他。
廖岩见郭巴气势汹汹地针对自己，立马将梁麦琦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行了郭巴！”贾丁迅速上前拉开怒火中烧的郭巴。
陆小瞳也看不下去了：“郭巴，你怎么是非不分的？什么叫沾上他俩就没好事？”
“难道不是吗？”郭巴甩开了贾丁的阻拦，继续控诉：“梁麦琦的指甲片留在子楠的车里，你就开始怀疑子楠，他只是被乔真真利用了，他做错了什么？还有这次，子楠如果没去帮忙，又怎么会出事？”
“行了，先回局里再说！现在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贾丁极力阻止郭巴，然后又转而对廖岩两人说，“麦琦，廖岩，你们先回去，先把你妈妈安顿好，剩下的我来处理。”
“走啦！”贾丁说完，拽着郭巴准备离开医院，刚走几步，又回头：“小瞳，通知队里，调两个同事来守一下子楠。你叫上黑子，去交警队再调一下监控。”
贾丁的意思很明确，接二连三的命案，奇怪的车祸，这绝对不是巧合。他没给廖岩和梁麦琦分派任务，表面上是在稳住郭巴，但其实就是要让两人和陆小瞳一起，去还原现场，查明车祸原因。
几人走后，医院的走廊里又恢复了宁静。赵云就站在走廊的尽头，那里的灯光很昏暗，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赵云亲眼目睹了刚才ICU观察室里的混乱不堪，而后，他阴笑起来，在昏暗灯光的衬托下，那笑脸看起来是那么的阴森恐怖。
黑子和陆小瞳一起，去往了交警队指挥中心了解情况。兰海的地形错综复杂，但监控设施已经全市覆盖，查找监控录像已经变得轻而易举。
而廖岩和梁麦琦则是先回了家。梁麦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盯着后视镜，看着后视镜里倒退的城市道路和路灯，以及非机动车上的一排排电动车，一顶蓝色的头盔，让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正骑着车去送外卖的小邢，那个脸上充满阳光自信的小邢，那个曾经救了于冷冷一命的小邢，如今却变得脸色苍白，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柜里。
（二）
梁麦琦的老家中，妈妈正在收拾着家里的行李衣物，作为职业家庭主妇，妈妈的居家经验非常丰富，客厅里已经摆满了大小各异的行李箱。她整准备把爬上梯子，把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拆下来。
“额，妈，还、还是让我来吧！”廖岩见状连忙上前说，但他很羞涩，羞涩到语无伦次。
“妈，你慢点，让廖岩来吧。”梁麦琦在一旁闷笑着，把妈妈扶下梯子。
“我没事了，拆迁手续都办完了，国籍手续也办完了，还多亏了你们的同事呢。”妈妈拍拍手上的灰尘后说道。
妈妈无意中又提到了蒋子楠，梁麦琦轻抿着双唇，脸上表情也略显得阴沉，但她是心理医生，懂得在至亲面前掩饰内心，可廖岩的手也在这时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是母女，妈妈还是看出了两人那细微的肢体语言，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变得严肃。
梁麦琦只好有些敷衍地答道：“没，没有，妈，没事。”
妈妈却不以为然，摇头否定：“麦琦，Michael的书，关于心理微表情的那部分，我最近也看过一些，你瞒不了我的。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梁麦琦望了一眼梯子上的廖岩，廖岩也点头回应着，然后继续拆着墙上的画像。而后，梁麦琦生生咽下一口唾液，嗓音有些低沉：“子楠他……在帮你办完手续，回局里的途中，出了车祸。”
“怎么会这样？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严不严重？”妈妈焦急地问。
梁麦琦叹了口气后继续：“已经脱离危险，但是生命体征不完整，还在ICU里，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
“也就是说还是很严重了？”妈妈开始自责，她皱眉并摇头道，“早知道你们还有案子要处理，我就自己去办那些事，就不会耽误他了，他也就不会……”
“妈，您先不要自责，事故的原因，我们还要做进一步的调查，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梁麦琦安慰着妈妈。
妈妈却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麦琦，你说什么？”
“我……”
“麦琦！别……”廖岩拿着拆掉的照片下了楼梯，轻轻摇头示意梁麦琦，让她打住别再往下说。梁麦琦这才反应过来，如果蒋子楠的车祸并非意外事故，而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就是刑事案件的性质了，在没结案前，案件细节是不可以向任何人透漏的，包括家人也不可以，这是刑警队里的规矩。
廖岩安慰着梁麦琦妈妈：“妈，您别着急。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
“好吧。”妈妈也只好无奈地自我安慰，“我明白。你们有你们的规矩。麦琦，廖岩，那你们一定要互相照顾好，注意安全。”
“我知道，妈。”梁麦琦回应着。
妈妈也自己转移了话题：“好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廖岩把那照片的破旧相框给拆掉了，递给了梁麦琦。梁麦琦接了过来，用指尖轻触着照片上父亲的容颜，耳边似乎又回响起父亲曾经的话：琦琦不怕，人总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梁麦琦一边回想着，一边脱口而出：“可这并不是人的归宿，这只是我们留下的腐朽的躯壳，我们美丽的灵魂会飞入天空。”
三个人把家里的行李箱陆续搬上了车，房子里空空的，只剩下陈旧的沙发，和硬朗的床板，梁麦琦也轻轻地关上了老家的门，走到楼下刚准备上车时，她又抬头看了最后一眼那道刚刚紧锁的门，不久的将来，这一片她熟悉的土地，就要拆除改造，这也许是梁麦琦最后一次出现在这里了。
很快，廖岩就驱车抵达了新家中，搬完了行李，梁麦琦的妈妈就开始收拾起来。
“妈，我没空帮你收拾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你收拾完，就早点休息不用管我们。”梁麦琦帮妈妈搬完行李后说。
妈妈叮嘱着两人：“我自己收拾就可以，没事。你们去忙吧！自己注意安全。”
（三）
安顿好妈妈后，两人匆匆离开。来到车库，刚准备拉开车门上车时，梁麦琦却皱眉深思：“廖岩……”
“怎么了？”
“要不今天别开车了，我们骑车去吧！”
“啊？”廖岩不解。
“小邢那天，就是离开这里之后遇害的。”
“所以你想，再走一遍他走过的路？”
“你知道我的习惯的。”梁麦琦故意把话说了一半。
梁麦琦所谓的“习惯”，就是去死者生前去过的地方。廖岩顿悟：“好，等等。”
廖岩从车库中拖出了他许久未碰的电瓶车，那是他刚回到兰海时买的。初入职场的廖岩并不算富裕，而且他是个念旧的人，所以就算后来一路晋升到了副主任法医师，也没把电瓶车卖了，毕竟那辆电瓶车还承载了他法医生涯最初的回忆。
从家中到小区门口，也有很长的一段路，梁麦琦坐在电瓶车后座，紧紧抱着廖岩的腰间，又回忆起了她的童年。童年时期，90年代初，她也是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长大的。
“梁博士，我猜，你现在在回忆你的童年。”廖岩调侃道。
“啊？”梁麦琦心中一惊，廖岩像是把她从梦里叫醒了一般，“你怎么知道？”
廖岩解释道：“刚才搬行李的时候，行李箱里掉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我们的梁同学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笑得可开心了。”
“好吧……”梁麦琦自嘲地笑笑。这一次面对廖岩的调侃，她竟无言以对。
“这只是我们留下的腐朽的躯壳……”廖岩在重复着梁麦琦说过的话，然后反问：“这句话，是你父亲说的？”
“是。”梁麦琦答，“这也是，我现在不想坐车的原因。”
“我猜，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对吗？”廖岩追问。
梁麦琦对答如流，生父的话，她几乎是烂熟于心的：“后半句是：没有人会因为终有一死而放弃努力，哪怕一刻，一秒，我们都要成为更好的人。”
“是啊，”廖岩感叹道，“小邢自愿捐出一个肾给他父亲。移植手术之后还要终身服排异药，这是一笔很大的开支，他自己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他始终想努力地活着。”
“所以，我们也不能放弃。”梁麦琦补充道。
（四）
出了小区门，廖岩就沿着小邢经过的路线，放慢了电瓶车的速度行驶着。后座上的梁麦琦始终偏头看着沿途的监控摄像头，偶尔扭头望向后方，想象着小邢一路上的心态，以及他是否会被人跟踪。
梁麦琦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问：“廖岩，小邢送完我们那单之后，他的下一单外卖，是送往哪里的？”
廖岩答：“春风路静安小区。也就自由岛酒吧的西南方向，有三公里左右的距离。”
梁麦琦继续分析：“那他的正确行驶路线，应该是从这条路往右转，是在自由岛酒吧的东南方向才对，他偏偏往左转。”
这时电瓶车已经行驶到了春风路路口，廖岩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在路口左右横扫，想象着小邢从路口经过的情景。
廖岩像是在和小邢对话：“你送外卖那么多年，走遍了这里几乎所有的街道，偏偏在这个时候舍近求远，偏离了目标方向，你在这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两人对话间，路口就突然闯出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女孩戴着口罩，另一个女孩已经是醉酒的状态，戴口罩的女孩是清醒的，她扶着醉酒的女孩，与廖岩的电瓶车擦肩而过，一路跌跌撞撞地闯着红灯过马路。
由于隔了一条马路，廖岩看不清两个女孩的面貌，但他嗅觉很灵敏，两个女孩经过他面前时，他嗅到了醉酒女孩身上酒的味道，那味道，是威士忌，两年前自由岛酒吧后巷胡同里的死者，纹身女孩张宁生前喝的就是威士忌。
“这两个女孩，好眼熟。”梁麦琦一边说着，一边侧目观察。
廖岩没发言，他也把目光集中在两个女孩的背影上。
忽然间，醉酒的女孩蹲了下来，对着路边的花坛一顿呕吐。女孩蹲下的瞬间还撸了撸自己的手袖，露出了一条大花臂。偏头的瞬间，眼神正好与离得好远的廖岩和梁麦琦的眼神相撞。
“黄安丽？”梁麦琦远远的就认出来了，她很惊愕。
认出了黄安丽，廖岩也被怔住了！他猛地转头，对视着电瓶车后座上同样眼神惊怔的梁麦琦。
黄安丽是酒吧的常客，小邢遇害那天，她也许看到了什么。两人同时默契地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下了车，廖岩把电瓶车停在了安全区域并上了锁：“我们跟过去看看。”
两人跟着黄安丽和到了自由岛酒吧的后巷子里，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两个女孩的一举一动。
远处的黄安丽看起来很难受，又蹲在垃圾桶旁边一顿猛吐，还对着戴口罩的女孩喊道：“冷冷、冷冷……快给我……快给我拿纸呀。哎呀，你还戴着个口罩干嘛呀？”
冷冷？会是他们一年前救下的那个面膜女孩于冷冷吗？
黄安丽神志不清，她一边喊着，一边去用力地扯下了女孩戴着的口罩……
于冷冷的面部，躲在暗处观望的廖岩和梁麦琦两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对于冷冷最熟悉不过了。
黄安丽耍起了酒疯：“哎呀，冷冷呀，咱们俩都是进过局子的人了，只不过呢，你进的是看守所，我进的是戒毒所。现在呢，我爸妈，也死了！我们……也都是有人生没人管的可怜虫，哈哈哈……”黄安丽借着酒劲狂笑起来，笑声逐渐转变成哭声。
“你喝多了！”于冷冷停顿了一会，重新戴好口罩，她似乎不想听黄安丽再提以前的事了，她想转移黄安丽的注意力，“我先送你回家吧，这里太危险了。”
于冷冷蹲下去，准备把黄安丽扶起来。
“危险什么啊！”黄安丽猛地起身，用力甩开了于冷冷，“这儿什么人都没有！哎我说，你是被关了一年关傻了，还是被你继母的那什么远房亲戚绑架，给吓傻了？”
于冷冷有些愤怒，她忍不住大吼：“你既然什么都不怕，那你干嘛还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黄安丽也大吼起来：“好好好……那我不用你管了，你走，你走吧！”
于冷冷气愤地扭头走了，黄安丽还对着于冷冷离去的背影无理地吐槽了一句：“没劲……”
于冷冷离开后，黄安丽又蹲下来一顿狂吐。廖岩习惯了各种尸臭的味道，对于这种融合了胃酸的酒味，他早已免疫，但梁麦琦就没法习惯了，尽管离得很远，那股难闻的酒味还是随着风飘了过来，更何况这条巷子里曾经发现过尸体，尸臭味还尚在。
巷子里过于安静，两人都不敢说话，只是用惊怔的眼神对望着彼此，梁麦琦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紧紧抓住廖岩，躲在他身后。
于冷冷离开后，廖岩才放松了警惕，他看着身后，梁麦琦那娇小颤抖的身体，赶紧拿出一个口罩递给了她。梁麦琦接过后戴上，才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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