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宓在人间流浪第120年,她故地重游,发现繁华盛世的故国渐渐没落,山河动荡,民不聊生。
那一天她捡到了一个孩子。
那是一片祥和的村庄,背靠某座她已忘记名字的大山,在百年前的古战场上繁衍生息,尘世的烟火气掩盖了昔日的杀伐纷争,也将那些故事掩埋在了时间的洪流中。
百年间,夏宓于世间行走,身前身后孑然一身,虽不死不灭,却早已不知她存在的意义为何了。在那个春日融融的日子里,她来到埋葬了她所有过往的古战场,想为自己寻一处可永世沉睡的地方。谁知,就遇到了那样的变故。
那是记忆中熟悉的硝烟、战火,铁蹄踏过的地方,俱是焦土枯骨。她在战火席卷后的村庄里行走,迎面遇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衣衫褴褛,瘦瘦小小,半边身体都浸满了鲜血,奄奄一息。
夏宓瞥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那孩子却紧紧地拽住她的衣摆,哀求着她。
路人甲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大概是那孩子眼神中对生的渴望,夏宓收养了那孩子。
那个孩子换了干净衣服,在客栈里睡饱了觉,褪去了一身死气沉沉,终于有了一点鲜活的感觉。
女主你叫什么名字?
她抱着碗,摇摇头,眼神哀伤,想来是想到了因战争死去的父母。
夏宓歪头,随意地说。
女主那你就叫阿元。元,意为重生,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吧!
她听不懂夏宓在说什么,捧着碗看她。
路人甲阿元知道了,主人!
夏宓注视了她良久,默然不语。末了,展颜一笑。
女主阿元,吃完走吧!
而后二人一路向西而行,北疆人铁蹄所至,那城已摇摇欲坠,负隅顽抗。
夏宓和阿元站在战场远处的定军山上,看着那森严肃穆的铁骑军营。
然后黎城破,百姓匍匐在铁骑脚下,一言不发地等待审判。
城墙之上,只有一个白袍少女高举夏国军旗,痛骂北疆人背信弃义、狼子野心。北疆将领拉满长弓,手一松,射中那个少女,城墙上飘然而下,白袍翻飞,宛如从被折翼的蝴蝶。
人群中有百姓,顿时一片痛哭哀号,高呼“公主殿下千古”,此时此刻,夏国才是真正的亡国了。
一直到暮色西沉,北疆人铁骑进城设宴高歌,黎城城门紧闭,那个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城墙脚下,无人问津。霜气爬上她的脚背。
夏宓带着阿元来到城门外,默默地将少女带到定军山上埋葬。
夏宓神情庄严地给那少女倒了一杯酒,自己拿着酒壶仰头大口地喝着,饮尽一壶后,她低头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无尽得悲凉。
女主你比你父亲勇敢,下辈子生在平民家吧!
阿元听到这看了看夏宓,吃惊道。
路人甲主人,您认识公主殿下?
夏宓坐在墓碑前,自嘲道。
女主何止是认识啊,算辈分,我是她姑奶奶!
阿元听了沉默不语,彼时她以为主人喝醉了!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看着她那不老的容颜,阿元渐渐有些懂了,却有些不懂。
二十年后,夏宓看着坐在王座上威严的女帝,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也不想再在这里久待,便找了一个清晨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路人甲殿下,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女帝知道消息匆匆赶来,苦苦哀求。
自阿元当了女帝后,她就改了称呼,唤她殿下。
一度让夏宓有种自己还活着,还活在夏朝,还是父王最疼爱的公主。
可惜这都是错觉!
女主我答应你,若有需要,我会来帮你!
夏宓转身离开,任由阿元一人消散在冬天的北风之中。
那一日,阿元觉得冷极了,比当初目睹阿爹阿娘丧命于北疆胡骑手中,还要冷。
原来,她始终一个人。
原来,她果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阿元三十岁这一年,大婚当日,普天同庆,她终于又一次见到了殿下。
她还是那么年轻,容颜一如初见。
匆匆而来,道了一声恭喜后,匆匆而去。
年轻的王夫垂眸看着女帝失落的神情,良久,他抬眸。
路人甲陛下,她就是那位长生不老的天人吗?
女帝面无表情,脸色冷若冰霜。
次日,新人王夫暴毙,举国哀悼。
又五年,女帝终于诞下皇太女,举国同庆。
深夜,阿元怀着隐秘的期望,让宫人退下,满脸怜爱地看着怀中的母婴,她打了个嗝,铜铃般大的眸子微微一弯,哇的一声暴哭起来。
好吵呀!
阿元皱眉。
女主这是你的孩子?
一声惊讶在大殿里响起,熟悉得让她落泪。
阿元呆呆地看着夏宓,她伸手抱起孩子,拍了拍她的背,效果倒还不错,孩子渐渐哭声削弱,不一会就睡着了。
夏宓抬手把孩子放回床上,帮阿元把了把脉后,轻轻地说了一句。
女主好好修养,注重身体!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淡淡的声音渐渐隐在阴影里,默默没了气息。
阿元心底那不甘的声音响起。
路人甲她永远都是少女的模样!
又十年,阿元病了,她再一次出现,替她把脉,告诫她。
女主忧思过重,你该休息了!
阿元惨笑了一下,痴痴地盯着她,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路人甲殿下,你来啦!
夏宓点了点头,忽视跪在她周遭的侍卫,以及那隐在他们袖子里泛着寒光的匕首。
阿元在迟疑。
夏宓什么也没说,待了一会便离去。
她走后,某张姓术士悄然走来,看着怔然的女帝,语气中夹杂着惋惜。
路人甲又错过了这一次好机会!陛下,您的时间不多了!
女帝看着自己已不再年轻的面孔,沉默了。
她明白,或许她永远得不到她的垂怜,她的喜爱如同轻烟,薄薄的一层,散得极快。
又过了很多年,女帝垂垂老矣,缠绵于病榻。她的喜爱如同轻烟,薄薄的一层,散得极快。
夏宓又来了,这一次,女帝递上了一碗她亲手熬制的汤,夏宓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喝下她递过来的那碗汤,眼神一如往昔的冷静,无悲无喜,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女主为什么?
阿元不敢看她,低头勉强笑了笑,僵硬的肌肉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说了一句。
路人甲我不想死!
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就如初遇时那般好似在教导她人生道理。
女主生死由命,你不该这样?
阿元突然间只觉心头涌上一丝悔意,但看着不远处的爱人,她的眼神又坚定了,她又说了一句。
路人甲对不起,殿下,我想和他在一起。
路人甲并且,永远陪在殿下身边!
这句话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夏宓叹了一口气,眼神空洞又虚渺。
女主原来你也想长生啊!
夏宓的眼睛里涌现出一潭深不见底的泉水,扑灭了火苗,那黝黑的眼眸之中迷离朦胧,绝美精致的面容,不见一贯的高高在上与神圣不可侵,而是极尽痛苦与哀伤。
阿元愣怔之下,忘了动作,等回过神来,年轻的爱人已拿着把黄金打造、宝石镶嵌的匕首,将锋利的尖端插入她的胸膛。
阿元听到自己爱的那人得意忘形的笑声,皱起了眉,但她忽略了心里的那丝不舒服,毕竟她还爱他。
随后,阿元眼睁睁看着,她被放干鲜血,挖出心脏、抽出脊髓。
即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面色苍白,却不掩风华,浸染了漫长光阴岁月的清冷孤寂气息在那一刻也化作了空洞的温柔和爱意。
最后她缓缓地闭上双眼,她的脸上浮现出中痛苦又满意的神情,仿佛自己解决了一个叫人苦恼已久的大麻烦。
这个麻烦是她吗?
那一刻,阿元心里五味夹杂,说不出的疼痛蔓延在心口。
这疼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儿女逝去,爱人背叛、最后发现他们好似得了诅咒后达到了顶峰。
我这是被诅咒了吗?
因为弑神!
阿元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