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羊羊第七次从同样的噩梦中惊醒时，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窗外雷声轰鸣，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她颤抖着摸向床头台灯，暖黄灯光亮起的瞬间，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

又是那个梦。

喜羊羊躺在血泊里，蓝色的毛发被染成暗红，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而她的手上……美羊羊猛地摊开手掌，干净得可怕。梦里黏稠温热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可现实中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只是梦…”她对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话。手机屏幕显示凌晨3:17，锁屏是她和喜羊羊上周在游乐园的合照。

照片里他搂着她的肩膀，两人头上戴着滑稽的兔子发箍。美羊羊用拇指摩挲着那个笑容，突然注意到照片角落的摩天轮，和梦里他们争执的地方一模一样。

这个发现让她胃部抽搐。第一晚的梦境里，她只记得喜羊羊死了，第三晚，场景变成了游乐园，第五晚，她想起是自己推了他一把，而今晚的梦最完整的，他们为某件事激烈争吵，她失手将他推下摩天轮。

“我们从来没吵过架…”美羊羊蜷缩在床头，把脸埋进膝盖。这是真的，她和喜羊羊从相识到现在，连红脸的时候都屈指可数。可梦里那种愤怒如此真实，真实到醒来后她的心脏还在绞痛。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书桌上某个反光物体。美羊羊眯起眼，那是一个金属相框，里面是她和喜羊羊的毕业照。但有什么不对劲，她明明记得相框是放在书架上的。

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美羊羊走向书桌。相框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痕迹，她凑近闻了闻，铁锈味冲进鼻腔。血？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转身时撞翻了笔筒。一支钢笔滚落在地，笔尖断裂，墨水在地板上洇开成狰狞的图案。

就像梦里喜羊羊身下的那滩血。

美羊羊跌跌撞撞冲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拼命搓洗手掌。水流冲刷着白皙的皮肤，可在她眼中，那些清水都变成了血红色。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粉色鬈发像枯萎的花瓣贴在额前。

“不是真的…”她对镜子里的人说，“喜羊羊活得好好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颤抖着拨通了喜羊羊的电话。等待接通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美羊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睡意，“怎么了？”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美羊羊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抽气声还是传了过去。

“做噩梦了？”喜羊羊的声音立刻清醒了，“要我过来吗？”

“不...不用。”美羊羊抹了把脸，“就是...梦到你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我已经在穿外套了。”

二十分钟后，门铃响起。美羊羊拉开门，喜羊羊站在雨里，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怀里揣着个保温杯。

“姜茶。”他递过杯子，温热透过陶瓷传到美羊羊冰凉的指尖，“你手怎么这么冷？”

美羊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喜羊羊微微皱眉。她的目光急切地扫过他全身，完好的，没有伤口，没有血迹，连梦里她推他时撞到的右臂都安然无恙。

“美羊羊？”喜羊羊轻轻抚上她的脸，“你看起来糟透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喜羊羊带上门，熟练地从玄关柜子里拿出拖鞋，这一个月他来陪她的次数多到已经备好了专属拖鞋。

“这次梦到什么了？”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手指轻轻梳理她打结的发梢。

美羊羊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我杀了你。”

喜羊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出声：“那你现在是在和鬼魂说话？”

“在摩天轮上。”美羊羊继续说，声音平板得像在念别人的故事，“我们吵架，我推了你一把，你从高空坠落…”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喜羊羊的手背，“我低头看的时候，你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角度，眼睛还睁着…”

“美羊羊。”喜羊羊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向自己，“看着我。我就在这里，活得好好的。你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伤害我？”

他的眼睛在台灯下呈现出星空般的蓝色，梦幻又美好。美羊羊深吸一口气，鼻尖满是喜羊羊身上混合着雨水的青草香。梦里那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在此刻显得如此荒谬。

“可是太真实了…”她小声说，“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今天醒来我还发现相框被人动过，上面有血迹…”

喜羊羊皱眉：“什么血迹？”

美羊羊指向书桌，可那个金属相框边缘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断裂的钢笔也好端端地插在笔筒里，地板光洁如新。

“我明明…”她的声音哽住了。

喜羊羊担忧地看着她：“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美羊羊这才意识到，自从噩梦开始，她几乎没有连续睡超过两小时。每次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个可怕的场景。白天也变得恍惚，前天在花店上班时，她甚至把一束白玫瑰看成了血淋淋的器官。

“我们去医院看看吧。”喜羊羊轻声提议，“就当让我安心，好吗？”

美羊羊想说不用，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栽倒在喜羊羊肩上。世界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喜羊羊惊恐的表情和窗外惨白的闪电。

再次醒来时，消毒水的气味充斥鼻腔。美羊羊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暖羊羊和喜羊羊交谈的背影。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惨淡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

“…创伤后应激障碍？”暖羊羊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她父母去世都十年了…”

“医生说压抑的记忆可能会延迟爆发。”喜羊羊的声音沙哑，“那场火灾…”

美羊羊的血液瞬间冻结。火灾。这个词汇像钥匙一样打开了某扇尘封已久的门。浓烟，灼热，刺耳的警笛声，还有…她的指尖突然传来剧痛，就像被火舌舔舐一般。

“美羊羊！”喜羊羊注意到她醒了，立刻来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她想问自己怎么了，可脱口而出的却是：“是我点的蜡烛。”

喜羊羊和暖羊羊同时僵住。

“什么蜡烛？”暖羊羊小心翼翼地问。

美羊羊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病房雪白的墙壁。在那上面，她看到了十年前的夜晚，六岁的她偷偷在卧室点生日蜡烛，想给加班晚归的父母一个惊喜。蜡烛倒了，火势迅速蔓延。她逃了出来，可父母…

“是我害死了他们。”这句话像刀片一样割开她的喉咙，“所以现在我要害死你了，喜羊羊。在梦里一次又一次…”

喜羊羊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听着，那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个孩子。”

美羊羊在他肩头颤抖，十年来第一次允许自己为那场灾难哭泣。

所有的噩梦碎片突然有了意义，她不是在梦见杀死喜羊羊，而是在恐惧自己会像失去父母一样失去他。那个摩天轮，是他们上周约会的地方。

争吵的内容，是她拒绝搬去和他同居，因为她潜意识里害怕亲密关系会带来灾难。

“你需要专业帮助。”暖羊羊轻声说，“但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陪着你。”

喜羊羊吻了吻她的发顶：“这次别想甩开我了。”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美羊羊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喜羊羊去取车的背影。她的药装在粉色小盒里，随身携带。噩梦还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现在她知道了它们的来处。

“给。”暖羊羊递给她一杯热可可，“下周的心理咨询我陪你去。”

美羊羊道谢，突然注意到暖羊羊手机屏保是一张旧照片，小学毕业旅行时拍的，背景是游乐园的摩天轮。一种奇怪的既视感击中了她。

“这张照片…”美羊羊皱眉，“你有电子版吗？”

暖羊羊点头，翻出相册给她看。美羊羊放大照片角落，呼吸停滞了一秒。在人群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正仰头看着摩天轮，那件红色外套和她噩梦里推喜羊羊时穿的一模一样。

“怎么了？”暖羊羊问。

美羊羊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

当晚，在喜羊羊公寓的客房里，她做了一个新梦。这次没有血，没有死亡，只有六岁的她和父母在草地上野餐。醒来时枕巾是湿的，但心里某个结似乎松动了。

她走出房间，发现喜羊羊在厨房煎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美羊羊悄悄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的腰。

“早。”喜羊羊转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睡得好吗？”

美羊羊正要回答，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膀，定格在冰箱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他们上周在游乐园拍的，背景是摩天轮。而在照片角落，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正抬头望着他们，姿势和她噩梦里如出一辙。

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喜羊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张照片...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