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上下,尽挂白绸。
朱七七一身素服,跪在厚厚的帷帐外,脸色惨白,搁在膝上的手紧紧握拳。
穿衣、入殓这种事,本该是做女儿的亲力亲为。
可她是“朱祈玉”,并非“朱七七”,只能看着嬷嬷们和白飞飞替母亲穿衣。
敛眼垂眸,一头乌发被白簪绾起,比上好的丝绸还要黑亮的发,更衬得她脸色比孝服还白上几分。
忽然一声轻呼,朱七七像是被从梦中惊醒,膝行到帷帐前。
“怎么了?”
莫不是娘亲未死?他们弄错了?
对!一定是弄错了!
朱七七眸子张大,眼中尽是期待,视线想要穿透厚厚的帷帐,看个清楚。
片刻,白飞飞被人抬了出来。
朱七七眸子一眯,“表姐怎么了?”
“表小姐似是被……”嬷嬷抿了抿唇,小心的看了眼朱祈玉,“似是被夫人吓到了。”
吓到?
朱七七眉间一拧,看了眼被吓到昏倒的白飞飞,还来不及开口,白飞飞便醒了过来。
手脚并用的往帷帐爬去。
“姨母,都是飞飞不好,飞飞胆小!”
“呜呜呜,姨母……”
朱七七眉心一跳一跳的,被白飞飞的哭嚎吵得头痛。
但看着白飞飞泪涕横流的样子,却也不忍苛责。
“表姐先回房休息吧。”
“祈玉,我、我不是故意的……祈玉。”
“我知道。”
看了眼白飞飞满脸的愧疚,即便心有苛责,也不忍再说,只好生生咽了下去。
“表姐是客,这些事本就不该表姐做,下去吧,你若休息不好,母亲也不安心。”
白飞飞看了眼朱祈玉,确定他没有生气,才擦了擦眼泪。
“那……我先下去了。”
一边说着,快步离开。
“真是的,您都这么伤心了,还得宽慰她!”
跪在一旁的小泥巴看着白飞飞,忍不住咕哝道。
“好了。”低斥一声,目光直直的看着帷帐。
“娘亲让我好好照顾表姐,况且她本就是女子,胆子小,人之常情。”
“可您也……”
小泥巴看了眼朱七七,只好闭上了嘴。
白飞飞回到自己院子,呼了一口气,全然不见方才的胆小怯懦之色。
真是的,一来就碰上这样晦气的事!
本来还以为能寻个靠山呢!
眼皮忍不住翻了翻,那个朱祈玉不过才十二岁,也不知能不能撑起朱家。
若是不能,岂不是要跟他一起吃苦?
白飞飞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眸色变换。
呵~多亏了娘给自己这张绝世容颜,总是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若不好好用它给自己寻个一辈子的富贵,岂不可惜?
遂招了招手,唤来一名婢子。
“你叫什么?”
“启禀表姑娘,奴婢叫环翠,今日起,便由奴婢照顾表姑娘起居。”
白飞飞上下打量了眼,嗯,还算干净。
满意的点点头,“今日谁前来吊唁?沈家可有来?”
环翠想了想,“夫人今日入殓,只怕明日才发讣告,不过沈家和朱家是世交,一定会来的。”
明日啊……
白飞飞想了想,“去给我准备热水,让我沐浴,早些休息。”
“是。”
环翠忍不住看了眼白飞飞。
今日夫人大丧,表姑娘怎么还兀自休息起来了?
这……不妥吧?
环翠想着,却又想到是少爷专门差人送表姑娘回来,也许是不想让表姑娘累着呢?
不过她既然被派来伺候表姑娘,表姑娘吩咐什么,她照做准没错。
一边想着,急忙去准备热水。
李媚娘大丧,沈家当日便知道,沈天君夫妇急忙赶来。
沈浪刚回沈家,还没进门就听说此事,立刻换了身衣服,往朱府去。
“祈玉!”
一路走来,朱府满目的白,看得沈浪心中惴惴。
灵堂之上,两只粗粗的白烛燃着,朱七七跪在案台前,动作僵硬的烧着纸钱。
“祈玉、祈玉?”
朱七七只听着铜盆里的火焰,赤色的火焰将她的脸映的越发苍白。
沈浪一手搭在她肩膀上,轻晃了晃。
但她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烧着身边小山一样的纸钱和元宝。
一张接着一张,烧得极为缓慢。
沈天君夫妇摇摇头,拍了拍沈浪。
“你跟祈玉向来交好,好好劝劝。”
“是,儿子知道。”
沈浪看着父母,低低应了声。
“您二老早日回去休息,儿子今晚陪着祈玉,就不回去了。”
沈天君看了眼一脸木然的朱祈玉,点了点头。
唉,可怜的孩子。
尚在娘胎时便没了父亲,如今连母亲也不在了。
沈浪看着被朱七七拿在手里的纸钱,抿了抿唇,从她手里拿过。
“你、你干什么?”
惊慌的看着沈浪,“你抢我娘的东西干嘛?”
对上七七如同看陌生人的一样的目光,沈浪一叹,知道他是刺激过度。
“祈玉,我是沈浪啊,沈大哥。”
“沈大哥?”
朱七七歪着脑袋,看着沈浪。
“是啊,也让我给媚姨烧些纸钱可好?”
朱七七木然的点头,忽然一颗泪瞬间眼角滑下。
一颗接着一颗,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悲伤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副模样看得沈浪呼吸一滞,心没由来的一痛。
这哪里还是白天那个骄傲似艳阳的少年?
“祈玉?”
“对,还没给沈伯父沈伯母倒茶呢,不能失了礼数。”
朱七七茫然无措的四处看着,连自己的手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少爷,少爷你别这样!”小泥巴跟在朱祈玉身后,不住的抹着眼泪。
呜呜呜,小姐好可怜,从小被当做男子,连哭都不能随意。
沈浪也连忙跟在朱七七身边,见她茫然无措的险些撞到椅子,急忙一把拉住她。
“我爹娘都走了,祈玉,你太累了,回去歇息好不好?”
“走了?”
朱七七茫然的看着,眨了眨眼,顷刻之间,眼睛不住的泛着泪花。
“是啊,我娘……我娘也走了……”
“祈玉!”
“走了!”
眼前一黑,登时昏死过去。
沈浪急忙上前,把她横抱起来。
他好轻!
即便是作为男子,也太轻了!
“快去请大夫。”
沈浪一边把她抱回房间,一边吩咐小泥巴。
朱家本就有相熟的大夫,很快便请来了。
“大夫,祈玉如何?”
“无事。”大夫反复把着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轻叹。
“祈玉公子是悲伤过度,老夫给他开了几副安神的药,唉,心病难医啊!”
急忙命人按着房子去取了药,小泥巴亲自去煎药。
沈浪做坐在朱七七床边,看着她。
即便他人未醒,但泪却依然不停。
又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沈浪一叹,拇指轻轻划过他的眼下。
她脸颊的肌肤柔嫩的像水一样。
沈浪的拇指轻轻划过,心忽然重重一跳。
这样的心跳,实在太过陌生!
还未来得及分辨,朱七七便醒了。
“沈大哥……”
沈浪摸了摸她的头,“祈玉,哭出来吧,别憋着。”
朱七七死死咬住唇,“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沈浪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眉间一紧,不由分说的把她按进怀里。
“哭吧,没人能知道。”
“不哭!”
“哭!”
“我叫你哭!”
“不哭!”
“快哭!”
“不……”执拗的嗓音忽然一哽咽,连续不断的呜咽无路无论如何便止不住。
小小的声呜咽变成啜泣,在变成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直到全身都在颤抖。
“我娘不在了!呜呜呜,娘不在了!”
“我……没有娘了!”
“你还有我!”
沈浪紧紧抱住她,一手按在她脑后,让她的泪尽数落在自己衣服上。
“祈玉,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