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涌的海面碾磨着碎银般的月光,浪尖将星辉揉成万千跃动的鳞甲,在墨色天幕下织就流动的银网。
夜色裹挟着咸涩的风,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绵长。
“这是病。”沈卿抬眸,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涂山璟的瞳孔里摇晃。
涂山璟忽然笑了,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苍白却温柔的笑意,“所以,姑娘是医我的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
“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浪涛揉碎的贝壳,锋利而冰凉,“我是害你的毒。”
“公子可知断腿者复健时的滋味?”浪尖卷着碎冰扑上礁石,溅起的水花打湿她的裙角,“每一次抬腿都是骨头在尖叫,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之上。”
“但若是一味地畏缩、恐惧,便会永远失去独立行走的能力。”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冰冷,“公子以为的温暖救赎,不过是断腿之人手中的一根拐杖,只可初时借力,不可长久相依。”
她忽然转身,潮水中的倒影随动作晃出涟漪,“惧怕黑暗的人若是躲进洞穴,只会让眼睛再也适应不了天光。”
“你必须自己爬出来。”裙裾滴落的水珠在沙面砸出细小的坑,沈卿的声音混着细沙摩擦的碎响,“没有人能成为你的光,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唯有潮水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沙滩。
涂山璟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月光下,他的衣摆被海风扯得猎猎作响,像面即将破碎的旗。
“姑娘究竟是医者仁心,执着要渡人出困,还是……”涂山璟上前半步,潮湿的沙地上,两人的影子重重叠叠,“迫不及待想要甩开我?”
他的目光如炬,直直望进沈卿眼底,将她所有的动摇与惶恐都照得无所遁形。
沈卿指尖骤然掐入掌心。
她知道,他看懂了她的恐惧,看懂了她表面的冷漠下隐藏的不安。
所以,她才讨厌聪明人。
总能一眼看穿她的虚张声势,让她无处可逃。
“我只是希望你能变得更好,”沈卿咬着牙开口。
“怎样的好?”他顿了顿,喉结在月光下滚动,像咽下了所有的苦涩。“不曾遇到姑娘那样的‘好’?”
涂山璟知晓,她一直想甩开他。
因为他太过‘关注’她的生活。
她在害怕。
害怕习惯他的存在。
他知道,若继续下去,他只会将她逼得越来越远,可他仍旧做了,只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留住她的方法。
他能感觉到她的疏离,那种对谁都温柔却又保持距离的冷漠,像一层无形的墙,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他从未奢望过她的爱,只希望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笑,看着她平安,便已足够。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她不会让他留在身边,于是,他利用了她的心软,想要将自己嵌入她的生活,成为她无法轻易割舍的存在。
可她太过聪明,轻易识破了他的小心思,他仅仅只为自己争取了半年的时间。
或许,该放弃了?
他不愿成为她的负担,不想让她为难。
可他做不到,他怕她的掌心会被盛药的瓷盏烫出红痕,怕夜里的蚊虫会吵得她无法安眠,怕她吃了冷饭会胃口不适,怕她夜里读书感夜风寒凉……
就像此刻,明知她在后退,他仍固执地在她必经的路上,铺就一条平坦的小径。
哪怕,她连头也不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