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沈卿踞坐在莲花楼飞檐翘角上,膝头铺着半幅未干的山水画卷。
忽然,碎玉般的雪花自天际簌簌飘落,在她鸦青鬓角融成细小的水珠。
相柳一袭素白广袖垂落如凝雪,足尖轻点檐角,衣袂翻卷间已稳稳立在她身侧。
他满头银发随夜风翻卷,眉峰间凝着的戾气比落雪更冷,与平日里醉卧酒肆、执扇调笑的防风邶判若两人。
此刻的他,是辰荣军令敌胆寒的将军,而非醉卧酒肆的浪荡客。
沈卿笔尖在宣纸上顿住,侧目望去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惊艳。
雪光映得他银发如瀑,倒真似月中谪仙,只是那冷肃气息拒人千里。
“这满头霜雪倒衬得大人如皎月当空,”她指尖转着狼毫笔杆,忽然轻笑出声,尾音像春溪漫过鹅卵石般清润,“只是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倒不如那酒肆里,举着酒坛讨酒喝的醉客来得可亲。”
相柳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尚未开口,便见沈卿忽然偏头,鼻尖轻轻翕动。
“麻黄、甘草、柴胡……”沈卿抬眼看向相柳,“是治瘟疫的方子?你辰荣军的大营里闹了时症?”
“不错。”相柳银发垂落间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色,“我需要药材,你去找涂山璟……”
“你怎么不自己去找他。”沈卿突然打断,狼毫笔尖重重压在宣纸上,墨色在雪色山峦间划出一道深痕。
相柳唇线骤然绷紧。
若不是锦觅的要求……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收拢,雪粒在掌心碾成冰渣,“我没钱。”
“所以,你要我来搭人情!”沈卿指尖捏紧笔杆,指节泛白,“凭什么?”
明明她正为如何与涂山璟划清界限而烦躁,偏生这冷面的九头妖又来添乱。
相柳的目光掠过她发间落雪,扫向锦觅的屋子,无声的威胁。
“她救过你。”沈卿语气陡然冰冷,像刀剑出鞘时的清鸣,带着刺骨的寒意。
“救我的是你。”相柳淡淡道。
“所以,这就是相柳大人对待恩人的态度?”沈卿瞪着相柳。
“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顿了顿,相柳眼底冷意更深,“毕竟,若是没有草药,锦觅姑娘便是最好的良药。”
可恶的锦觅!
相柳在心底暗骂。
明明是她与涂山璟暗中算计,偏要他来当恶人。
若不是为了将士们……
沈卿指尖无意识绞紧画纸边缘。
“草药而已,”她忽然抬眼,眸中翻涌着冷肃的光,“我也可以给你筹备,无需依靠涂山璟。”
相柳微怔,银发在风雪中扬起细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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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金冠雕的长鸣划破夜空,巨雕展开丈许长的羽翼,驮着两人升入云端。
相柳斜倚在雕首处,银发被风扯得纷乱,却忍不住用余光打量沈卿。
“我听过一句话……”沈卿指尖轻轻划过雕羽,触感如丝绸般顺滑,她眼尾微挑,唇角噙着一抹促狭的笑,“千万不要一直盯着一个女人,不然你会情不自禁的爱上她。”
相柳靠在雕首处的脊背骤然绷紧,下意识收回目光,“我只是……”他别过脸去,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喉结滚动,半晌才闷声开口,“好奇你的过去。”
“只有少数的神族才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即使灵力不低的神第一次在坐骑背上时,也会惊慌不安,可你……”他看着她从容地倚在雕颈处,衣袂随风舒展,“太放松自如了!”
沈卿垂眸望着云海深处,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一定想错了。”
能御剑飞行的人,又怎会惧了这云端的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