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烛泪凝红。
烛火在皓翎王眼中明灭,映得锦觅鬓边的珍珠步摇碎光流转。
她垂眸望着案上冷透的茶汤,指尖掐进掌心,将早已在舌尖滚了百遍的言辞化作出鞘的利刃。
“父皇膝下唯有我与阿念两位公主,皓翎储君之位,终须落于我们或夫婿肩上。”锦觅的声音混着沉水香雾漫开。
“若立阿念为储,其生母出身不高,纵使父王心怀宽厚,朝臣难免会因阿念母族根基轻薄而对她生出轻慢之心。”
皓翎王听罢不语,只是轻轻摩挲着手上戴的白骨指环,眼底满是赞赏与欣慰。
话题陡然一转,锦觅指尖划过案上茶盏,“而今天下征战不休,百姓苦战久已,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民心所向。”
“西炎兵强、皓翎富庶,无论未来西炎王座上坐的是谁,兵强马壮者终要对皓翎这片膏腴之地生出觊觎。”
她的声线忽然放软,“除非父王属意玱玹,以联姻促成二国合一。阿念与他青梅竹马,必不会抗拒。”
“但玱玹在西炎根基尚浅,欲登王位,必要联姻权臣、广纳妾室、结盟强藩。”锦觅掌心贴上父亲布满薄茧的手背,“阿念生性单纯,如何能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中自保?”
“父王也终有垂暮之日,难护她一世安稳。”锦觅看向皓翎王,温声道:“可我是阿念的姐姐,我能护她一辈子。”
殿中静得能听见香灰簌簌落地的声音。
“再者,我身具西炎王室血脉,重回西炎名正言顺。”锦觅挺直脊背,“两位王叔重男轻女,只当我是不懂权谋的闺阁女子,反能卸其防备。”
她的声音愈发清亮,“唯有我成为西炎之主,方能以皓翎西炎姻亲之谊,保两国免动干戈。玱玹不必做孤家寡人,阿念亦无需委曲求全。”
“我这双重身份,正是得天独厚的筹码。”锦觅直视父亲。
皓翎王的指尖在白骨指环上一顿,露出赞许的笑。
锦觅抿了抿唇,继续道:“民间流言沸沸,称我……是赤宸的女儿。”
喉间故意一顿,锦觅抬眼观察父亲面色,却见皓翎王依旧端坐着,指尖不住摩挲着白骨指环。
“女儿深知这是污言秽语,旨在辱没父王清名,但三人成虎,已无可辩驳。”她放软声调,“是以,女儿欲利用此流言,以收服辰荣旧部。”
“辰荣军不足惧,但其军师相柳,灵力高强、深谙兵法,几万人残军竟让西炎束手无策。”锦觅眼中泛起锐意,“若能将之收为己用,即便他日西炎与皓翎交锋,我们亦有制衡之力。”
最重要的是,得相柳相助,她的统一大荒之途会轻松许多。
皓翎王始终含笑聆听,偶尔颔首,直到此时,方才第一次出声,“你若是收服辰荣军,赤宸的敌人……”
“女儿知晓。”锦觅截住话头,指尖紧紧攥住父亲的手,“但赤宸的敌人本就不会放过我,无论,那些是否只是流言。”
“父王,唯有站在权力巅峰,那些污名才能化作‘天命所归’的注脚。”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待女儿登上大荒之主之位,天下人只会传颂我是应运而生的祥瑞。”
烛火“噼啪”炸开火星,映得皓翎王眼底泛起涟漪。
他望着眼前的女儿,忽然想起幼时那个拽着他衣角撒娇的小夭,如今却在阴影中灼灼发亮,浑身透着凌厉的锋芒。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仿佛又触到那柔软的发丝,“我的小夭,终究是长大了。”
案头的沉水香仍在腾起细烟,锦觅望着那抹在烟岚中忽明忽暗的月白衣角,忽听得对方唤了声“觅儿”。
锦觅陡然惊醒。
“觅儿!”沈卿气恼地鼓起脸颊,她的指尖戳向锦觅眉心,“觅儿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
锦觅望着沈卿气鼓鼓的模样,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她握住沈卿作乱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我都记下了。”
“真的么?”沈卿狐疑地眯起眼。
“嗯。”锦觅笑着起身,“我这就去说服父王。”
“也好,”沈卿思忖片刻,终是点头,“若这些说辞还不够,咱们再从长计议。”
闻言,锦觅笑意更盛,“姐姐放心,这些说辞,足以。”
说罢转身踏入廊下,细碎的脚步声混着檐角铜铃的叮咚声,渐渐融在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