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垂落的凤凰花碎成红雨,挟着炙烈的香息撞进朝云殿时,沈卿正抬手替小夭理齐歪了的玉簪。
馥郁的甜腻突然涌进喉间,沈卿猛地偏头,指节抵住唇瓣时,指缝间洇开一点猩红,在月白袖面上烙下惊心动魄的印记。
小夭的指尖几乎是立刻贴上她的腕脉,沈卿能看见她的睫毛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我没事,”沈卿扯出一抹淡笑,指尖抹过唇角血迹,“倒是玱玹,他更需要照顾。”
殿内暮色如墨,唯有玱玹倚着朱漆凳腿的剪影在幽暗中浮沉,他苍白的脸映着漏入的月光,像具被抽去筋骨的皮影。
沈卿将小夭朝着黝黑的殿内推了推,“我连这殿里的烛火都找不到,就不在这里添乱了。”沈卿说着,背身摆手,绣鞋碾过满地落红,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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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吱呀”合拢的刹那,暮色彻底裹住了两人的身影。
玱玹指尖划过墙壁上的烛台,幽暗的大殿内“噗”地绽开暖光,映得他唇角的血色比暮色更浓。
“姐姐是不是坏了你的计划?”小夭忽然开口。
“为什么这么说?”玱玹挑眉。
“只是一种感觉,”小夭望着他苍白的脸,“你不会死在禺疆手里。”
玱玹低眉浅笑,“我确实留了后手,若是沈卿没有救我,我的暗卫也会出手。”
小夭闻言张了张口,却被玱玹轻笑打断,“我没有生气,沈卿愿意救我,是因为她很善良,这样很好。”烛火映得他眸中泛起暖意,却转瞬被更深的暗涌淹没,“而且,我的计划也不算失败。”
“最初,我的目的是赤水氏,我给了赤水氏一个机会,对我施恩。”他的声音像浸了夜色的墨,缓缓在殿内流淌。
“世人皆道受恩者会对施恩者生出孺慕,却不知施恩者对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同样会生出剪不断的羁绊。”
“施舍从来不是单纯的给予。付出了帮助,心底同样会种下期待——期待对方的感激。”他抬眼时眸中闪过冷光,“付出便会渴求回响,这是人心绕不过的贪念。”
“就像富户随手抛给乞丐半块炊饼,看似居高临下的施舍,实则在抛出的瞬间,心底便会悄然滋生一丝隐秘的期待,期待那声诺诺的感恩,期待破衣烂衫的身影在门前多徘徊片刻。”
烛火中,他的目光愈发幽深,“若那乞丐捡了饼子,还知道扫净门前浮尘,施恩者便会在自满于善心的同时,忍不住想再丢出第二块、第三块。”
“而且,人总以为居高临下的施舍最安全。”他望向窗外被灯笼染红的宫墙,声音轻得像夜风,“若我主动亲近赤水氏,他们会对我警惕,可当他们高高在上地站在施恩者的地位,他们却会放松警惕。”
“而当赤水氏以为我在接受他们的帮助时,他们自己也在期待我的感激,期待得越多,便越难割舍这份‘恩情’。”
“但,沈卿救了我,也很好。”他忽然转头望向小夭,唇角扯出一丝笑,却未达眼底,“或者说,更好。”
“因为,沈卿的身后,是涂山璟。”烛火忽明忽暗,他的影子在墙上晃成扭曲的模样,“涂山璟作为中原的话事人,便是赤水氏也要考虑他的意见……”
“涂山璟已经答应了会帮我。”小夭皱了皱眉。
“但在帮助你的过程中,涂山璟会为自己牟利,纵使结果一样,却要耗费更多的时间。”玱玹看向小夭,声音平静,“但若是让涂山璟知晓,沈卿留在我们身边,同样会遭遇危险……”
“那么涂山璟必然会因她卷入纷争而加快布局。”小夭替他接完未说的话,火光照得她眉间紧蹙。
殿内忽然静得能听见烛泪坠落的声音。
“我并没有想要算计沈卿,是沈卿太过善良,或者说,她太过关心你。”玱玹笑了笑,眉骨的弧度却似浸着病态的薄凉,“这样很好。”
玱玹忽然伸手按住小夭的肩,指节因用力泛白,“小夭,我们没有退路了。”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在砖面上的凤凰花,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间。
“我们必须坐上那个位置,为了活下去。”烛火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得眼底暗潮翻涌,“哪怕不择手段,哪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否则······不但我们自己不甘心,我们已经亡故的亲人也会死不瞑目!”
凤凰花的香气突然浓烈得让人窒息。
小夭怔怔望着玱玹眼中倒映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