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在殿内坐了不知多久，寒意早已浸透绸缎，连呼吸都凝成霜雾。
月光从窗棂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地面织就斑驳的银网，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具被抽去灵魂的傀儡。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小夭的声音带着夜露的凉，轻轻飘了进来，“姐姐果然来了。”那声音里带着三分叹息，七分疲惫，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小夭抬手挥退侍女，门扉在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月影在她脸上摇晃，将眉骨的阴影拉得老长，竟有了几分陌生的沧桑。
沈卿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碎玻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夭走近两步，裙裾扫过地上的册录，纸页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亡灵在低语。
“因为，我想要留住你。”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字字千钧，“唯有积攒功德，方能消解诅咒；唯有以蛊为引，方能在诅咒下护你周全。”
沈卿的指尖骤然掐进掌心。
梦中那些与她在荒野中同吃同住的流民、在瘟疫中信任她的百姓、在洪水里拉住她手的孩童，此刻他们痛苦的面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她还看见卖糖画老汉浑浊的眼睛，听见抱孩子妇人颤抖的啼哭，那些声音混着册录里的尖叫，在她耳边炸响。
“所以，你就用百姓做蛊虫容器？做功德的燃料？”沈卿踉跄着扶住石柱站起，雕刻的龙纹硌得她掌心发疼，“他们的痛苦、死亡，在你眼里只是功德簿上的数字？”
“这些苦厄都是必要之恶。”小夭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场寻常的春雨，“若能用万人之痛换姐姐一人之生，便是值得。”
她伸手想要触碰沈卿的肩膀。
沈卿倏地后退，眼中满是痛恨。
小夭的指尖在半空顿住，指尖微微发抖，“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姐姐毫无生息的样子。”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哀求。
沈卿抬头看着小夭，那个会在她采药时偷偷塞糖果、会在她疲惫时哼童谣的小夭，此刻眼底翻涌着偏执的光，像困兽般死死盯着她。
“告诉我，蛊毒的解法，”沈卿忽然惨笑，她疲惫地闭上眼睛，“我留下来……留在紫金宫，我不会再受伤，也不会死……”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夜风卷走的残烛。
“没有解法。”小夭摇头，发丝随动作散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那……”沈卿回头看着墙上的画卷，画中女子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把那幅画给我。”
小夭垂下头，沉默不语。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风声在肆虐，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温情。
沈卿心头怒火汹涌，像是压抑已久的岩浆终于喷发，她抓起地上的长剑抵住自己脖颈，“你就不怕我死给你看？”
“不会的，”小夭轻轻握住剑刃，“为了天下百姓，姐姐会努力活下去的。”她的语气平静得令人胆寒，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刻千百次。
沈卿眼眶一红，她下意识抬手，朝着小夭打去，可手腕却在中途被握住。
“啪！”
一声脆响在殿内回荡，不是沈卿的手，而是小夭自己的手掌狠狠甩在脸上。
她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嘴角却勾起苦涩的笑，血丝从唇缝渗出，“姐姐恼了我，想要打我，与我说便是，莫要伤了自己。”
“你……”沈卿看着小夭红肿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愤怒、痛苦、无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那双眼中的执着，“滚出去！”
小夭垂眸站了片刻，忽然伸手将沈卿散落在肩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沈卿浑身僵硬，却听见她在耳边轻声说，“等姐姐想通了，我再来接你。”
沈卿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忽然觉得一阵虚脱，身躯顺着石柱滑坐在地。
窗外，乌云散去，月光重新洒满大殿，却照不亮她心中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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