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大殿的穹顶似吞纳着万古长夜,十二根鎏金盘龙柱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将雕花大床圈成孤岛。
沈卿蜷缩在镶满东珠的雕花大床上,华贵的锦被之下,银白锁链缠着纤细的脚踝,另一端深深嵌入床柱的螭龙纹里。
锁链拖动时发出的轻响,混着殿外呼啸的风声,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撞出细碎的回音。
妆台上的菱花铜镜泛着青冷的光,镜中素衣女子鬓边斜插着累丝珠翠,那身华贵配饰却衬得她面容愈发苍白,宛如雪地里折损的白梅。
“这就是……我的噩梦……”沈卿的指尖划过银链,那冰凉触感像蛇信子舔过皮肤。
“姐姐……”呼唤声从雕花屏风后蜿蜒而来,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柔腻,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儿时枕边缠着她讲故事的语调,熟悉得让沈卿指尖骤然收紧。
镜中女子却在此时笑了,唇角扬起的弧度凄美如残雪映梅,那双与她别无二致的眼眸里燃着决绝的光。
她缓缓抬手,摘下头上最锋利的珠钗,钗头镶嵌的鸽血红宝石在幽光中如同滴血。
望着镜中女子腕间的锁链,沈卿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
“生命诚可贵,”沈卿喃喃念着,指腹摩挲过钗头锋利的棱角。
“爱情价更高。”钗尖划破指尖,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羊脂玉砖上,绽开一朵妖冶的红梅,
笑声突然从喉间溢出,混着锁链晃动的“叮铃”声,在空旷的宫殿里撞出细碎的回音,“若为自由故……”
尾音未落,珠钗已决绝挥下。
刹那间,满室金碧辉煌如琉璃盏般轰然迸裂,万千碎片在空中飞舞,回荡着女子最后的呢喃。
“二者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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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湖岸边,浓雾尚未散尽,潮湿的水汽凝结在草叶上,坠落成晶莹的露珠。
文潇和裴思婧躺在地上,她们的眉头紧紧皱起,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沉重,仿佛正陷入可怕的梦境。
唯有卓翼宸依旧保持着清醒,他单膝跪在三人之间,神色凝重地探查着三人的脉搏和呼吸,玄色劲装的膝头浸着露水。
忽然间,身侧传来衣料摩擦的轻响。
卓翼宸猛地转头,就见沈卿正缓缓睁开双眼,睫羽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坐起身的姿态优雅从容,眼底没有半分刚从噩梦中挣脱的惊惶,只有秋水般的澄澈,仿佛刚从一场寻常小睡中醒来。
“沈卿?”卓翼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想要自冉遗的梦境中脱离,唯有让做梦之人在梦中殒命才能苏醒。
但寻常人往往在梦境里沉沦,能识破幻境已属难得,更遑论这般果决地用自戕终结梦境。
而沈卿从踏入幻境到击碎梦境,不过盏茶功夫,速度之快令人心惊肉跳。
太轻易了。
就像推开某个熟悉至极的屋子的门,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卓翼宸看着沈卿平静望向湖面的侧脸,她发间还沾着半片枯叶,却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清亮。
忽然,卓翼宸在她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卓翼宸忍不住在心中猜测:沈卿挥向自己的那一击,究竟是为了击碎幻境,还是……为了逃离某个更深重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