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作品中的人物多有一种国恨家仇,如背负着枷锁一般。而古龙先生作品中的人物则多了一份潇洒从容,譬如楚留香,虽为盗但行事率直,风流倜傥,再加上武艺高强,故又被加上了一个“帅”字,人称“盗帅”。而我最喜欢的是他的那把扇子,折扇轻摇,风雅顿生。——编手札
看过许多武侠故事,江湖儿女往往快意恩仇,对酒当歌,也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仗剑走天涯,方不负了这年少热血与情怀。当然,刀光剑影逐渐远去,留下的只有无限遐想。至今我也未能真正踏出这一步,而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于纸扇挥舞间便让无数少女年年不忘。
一把扇子代表着一种情怀,诸葛孔明羽扇轻摇便破了八十万曹军;宫女的轻罗小扇绣着红鸾五彩楼,娇媚得动人心神,有暗香扑面。每一次展开与收合都带着一股独特的魅力。
盗帅爱销魂,月夜暗留香。盗帅楚留香的轻功举世无双,随心所欲,一扇风流引无数女子魂牵梦萦。多年后,最令人难忘的不是他高绝的武功,也不是他招蜂引蝶的外貌,而是他转身离去时举扇的潇洒。
他嘴毒,若面对的不是美人,总能逼得人哑口无言,令人羞愧得恨不得以头抢地。而他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书生一样“啪”地打开折扇,纵使天寒地冻也要摇上两下以示他的风雅。对方当然是气得要命,偏偏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赢,只能在事后散布一些谣言:楚留香阴诡狡诈,十恶不赦。
他行事率性,从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天下没有他不敢偷的东西,也没有他偷不走的东西。但是盗亦有道,他不会违逆心中的道义,一个心中有剑的人,别人眼中的正义是无法裁决他的。
他从来不杀人。有杀手问他:“你只是从未体验过杀人的快感,怎么能说自已不喜欢呢?”他笑:“你没有体验过别人临死时的痛苦,自然以为能够从杀人中得到超脱。”言笑晏晏间竟有了禅机在其中。他不是杀手,也不是刺客,所以敢持一把折扇坦荡地行走江湖,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
他虽然看淡看破,却不像僧人一样远遁红尘,靠禅机吃饭,以机锋待人。他没有那么多心机,也没那个耐性,红尘漂泊难道不是一种修行?僧人大多是不用扇子的,何况是高调如折扇,也只有聪慧机敏如他,才敢将风流当做一个标签,烙在自己身上,不惶恐,亦不逃避。
于是,麻烦接二连三而来。倘若是一般人,自然要留一身清白,容不得半点污迹,远遁为好。偏偏他别有所好,纵使沾上了一身黑,也觉得是墨香盎然。
他擅长易容,却从不戴面具,人皮面具戴在他脸上都会显得僵硬无比,更何况是擅长伪善和虚与委蛇的面具。纵使易容成一个虬须大汉,他也会忍不住摆弄两下扇子,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展示风流,只是为了寻到自己的定位。他可以变成世间的万千人,而有些秉性却是不好改变,也是他不愿改变的。这是他的一个破绽,也是他的本真。
其实,楚留香也是寂寞的。高处不胜寒,他身边总有红袖添香,甚至有不少人因为他的风流而不喜,但他笑得再风流,也难掩饰心中的落寞。从某种程度而言,盗帅楚留香已臻完美,无数人崇拜他、羡慕他、爱慕他,却难得有人觉察他的无奈。越是热闹就越是寂寥,于是一把折扇也是诉不尽的孤绝缠绵。
他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对美人有别样的耐心与倜傥。折扇轻点,顾盼回眸间迷了无数人的眼,却也难以见到他真正将一颗心付了谁,也难以见到他身边有美人长伴。
花开难有不败,人聚何有不散?楚留香明白了这个道理,但要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陪在他身边的人换了又换,来了又走,他的笑容不变,依旧能够谈笑风生。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忘却过往,江山万里任漂泊,天地自在心中,伴一船风月,乘千里烟浪,真正在纸扇轻舞间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潇洒如斯,也难免感念当初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的扇子陪伴他结识了很多红粉佳人、江湖豪杰,却终究无法同他一起感念。热闹只是一时,而孤独却是永恒的。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应该是所有站在山巅之人的共鸣吧。这个世界上实在难得万全之法,享受了俯视众生的快感,自然也得承担感情上的寂寥。
这把折扇引起的风自是清凉,只是倘若本人都觉得冷了,未免有些凄凉。
难怪他在纸扇上写“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楚留香到底不是絮絮叨叨的妇人,不会将这莫名的情绪挂在嘴边,也不是心胸狭隘、性情偏激之人,要靠杀人来舒缓情绪的怅然。
一个“独”字即是睥睨天下的清高,又是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奈,这样格格不入的情绪偏偏在楚留香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他的性情也是一样,他偷盗无数,行事乖张,任谁都会认为他祸害不浅,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时常冒着生命危险为那些素昧平生的人伸张正义。
也是认识了楚留香以后才发现,剑客是可以不持剑的,有一扇风流就好;侠客是不需要将正义放在嘴边的,只是挥舞一把折扇就可以正义满乾坤;能者是不用号啕大哭以抒寂寥的,他只是在扇上题了一句话,就风光霁月的,剩下的情绪任世人猜想。
哪怕过去很多年,连江湖的故事都成了回忆中的一粒沙,还是会忍不住去怀想那个喜爱蓝衣的翩翩公子,身在江湖却干净得不沾半点血腥,刀光剑影与他半点都不想干,依旧是如玉公子,靠着一把折扇江湖任逍遥。
残阳如血,在海面上铺洒了一层金光,他背对众生茕茕孑立。虽无人与他共白头,还有一把折扇不离不弃。扇子是死物,也是知音。
笑傲江湖载酒行,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把折扇成全了一个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