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见到楚晚宁进来，陈员外和他幺子惨叫大喊着向他扑过去：“道长！道长救命！”
楚晚宁将他们挡在身后，扫了一眼陈夫人紧闭着的眼睛，怒道
楚晚宁“不是让你们看着她，别让她睡觉的吗！”
“看不住啊！拙荆身体不好，平日里都是早早睡的，你们走了之后，她一开始还强撑着，后来就打起了瞌睡，然后就开始发疯！嘴里嚷着……嚷着……”陈员外缩在楚晚宁后面哆哆嗦嗦的，压根没有注意到道长居然穿着吉服，也没有注意到楚晚宁肩膀上狰狞的伤口。
楚沉棠双手的食指与中指合并，揉揉太阳穴，冷声道
陈员外这才发现楚沉棠，可他还没开口，那发了疯的妇人就龇牙咧嘴地冲了过来，嘴里凄厉地叫嚷，居然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薄情寡信！薄情寡信！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统统给我去死！”
楚沉棠微微眯眼，这妙龄女子的声音好生耳熟。
楚晚宁“……厉鬼俯身。”
回头朝陈员外厉声道
楚晚宁“这声音你可熟悉？”
陈员外上下嘴皮子打着颤，眼轱辘翻着，紧张地吞唾沫：“不知道，不熟悉，不认识啊！求道长救命！求道长除魔！”
哦，眼轱辘翻、紧张地吞唾沫、否认三连等，看来陈员外是真认识的。
这时候陈夫人已经扑过来了，楚晚宁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凌空朝陈夫人一点，一道雷电当头劈下，将陈夫人困在结界当中。
趁着这个时候，楚沉棠歪头笑道
楚宁绾“当真不认识？”
陈员外一迭声道：“当真不知道！当真不认识！”
楚沉棠撇撇嘴，心中仅存的一丝兴致也消失不见。直接动手它不香吗，天青长老跑哪去了呢，如果她在的话自己就不用亲自动手了，某个被迫和莫哲找东西的灵朹打了个喷嚏：“啊楸!”
楚晚宁没有再多言，他甩出天问，捆住了结界里的陈老夫人。
他原本应该捆陈员外的，更方便也更好审，但是楚晚宁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的天问，轻易不审普通人。于是他舍弃软柿子，反去盘问陈老夫人身体里的厉鬼。
审鬼和审人不一样。
天问审人，人会直接受不了，开口讲话。
天问审鬼，会形成一个只有楚晚宁和鬼共处的结界，鬼在结界内会还原生前面貌，并把讯息传递给楚晚宁。
天问骤然燃起一道火光，沿着藤身，直直地从他这头，烧到了陈老夫人那头，楚沉棠不动声响的跟在后面。
老夫人发出一声尖叫，忽然间开始抽搐，紧接着柳藤上那团原本赤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幽蓝的鬼火，再从老夫人那头，又烧回两人那边。
两人闭上眼睛，那烈火沿着柳藤一直烧到手掌，不过那鬼火伤不到，就那样一路沿着他的胳膊，烧到胸膛，而后熄灭了。
“………………”
陈家一家人惊恐交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
楚晚宁睫羽轻颤，双目仍然合着，眼前却渐渐出现了一道白光。紧接着，他看到那束光线里踏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脚，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了视野里。
楚沉棠瞳孔微缩，那少女长得很白净，鹅蛋脸，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尤为勾人，那是罗纤纤。她穿着浅粉色襦裙，头发绾起来，初为人妇的青涩模样，在黑暗中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左顾右盼着。
“我这是……在哪里？”
楚宁绾“你在他设下的归真结界里。”
罗纤纤吃了一惊，惶然道：“你是谁？这里怎么漆黑一片，我看不到你，谁在说话？”
罗纤纤总感觉，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不过她那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楚晚宁说启唇
楚晚宁“你忘了吗？……你已经死了。”
罗纤纤睁大眼睛：“我已经……我……”
慢慢的，她想起来了。
低下头，她双手交叠在胸口，没有任何的起伏跳动，她轻轻的啊了一声，喃喃着：“我……我已经死了……”
楚晚宁“只有灵魂能来到归真结界，在这里仇恨会被消除，死去的人不管身后是化为厉鬼，还是普通的鬼魂，都会保留生前的性格和模样，是谓‘归真’。”
罗纤纤愣愣出了一会儿神，似乎是在把前尘往事逐渐想起，忽然就垂下脸来，默默哭泣。
楚晚宁“你……可有冤屈？”
罗纤纤泣道：“你是不是阎王爷？还是白无常？那你身边的是孟婆吗？你是来为我鸣冤的么？”
楚沉棠嘴角抽搐，为什么他是孟婆，好歹你猜黑无常都行啊!扶额替楚晚宁解释道
楚宁绾“……他不是阎王爷，也不是白无常，我也不是……孟、婆。”
罗纤纤低声啜泣着。楚晚宁沉了一会儿，俩人都没有说话，等她哭得稍微平复一些了，楚晚宁然后才道
楚晚宁“但我和他确是来帮你鸣冤的。”
少女听了，抽噎着抬起眼，悲喜交加道：“那你果然是阎罗大人！”
“……”楚晚宁决定还是不和她继续这个话题了，楚沉棠好歹脱离了孟婆这个身份。
楚宁绾“你可知道，你死后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不是很清楚，只记得我很难过，很难过。我想去报复……我想去找他们……还想再找到他……”
灵魂刚刚唤醒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会暂且想不起来，但没有关系，楚晚宁也耐心地问她
楚晚宁“你想去找谁？”
罗纤纤轻声道：“我的丈夫，陈伯寰。”
楚晚宁、楚沉棠两人面面相觑，陈伯寰——这不是陈家大儿子的名字么？
在这个幻境结界中灌注了天问的力量，来到里面的亡人几乎都会老老实实与楚晚宁对话。罗纤纤因此答道：“妾身罗纤纤，是彩蝶镇上人。”
楚沉棠明确感受到楚晚宁听到后扫了自己一眼，他瘪瘪嘴，自我感觉他出去后得想想以前自己有没有跟楚晚宁说过罗纤纤了。
楚宁绾“来之前我曾经调阅过彩蝶镇卷宗，这镇子总共五百余户人家，并没有罗姓家族。令尊何人？”
虽然他没有调阅过彩蝶镇卷宗，但是……
罗纤纤慢慢把细节都想了起来，因此眼中哀戚更甚：“家父曾是村上一书生，是我公公的连襟好友，几年前，他害了肺痨，已经去世了，后来家中，就只有我一个人。”
楚晚宁蹙眉问。
楚晚宁“那你又为何而死？”
罗纤纤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泣不成声：“我除了死，没有别的路了。他们，他们骗了我爹爹留下的香粉秘方，又打我骂我，威胁我，让我离开彩蝶镇。我……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在这个世上，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天地这么大，我能去哪儿？除了黄泉地府，还，还有哪里能，能容得下我……”
她回忆起生前事之后，心里似有无限苦楚悲伤，急欲和人倾诉，甚至谁都没有再问，她就一个人慢慢地讲了下去。
原来，这罗纤纤自幼丧母，听爹爹说，她上头还有个哥哥，但哥哥在下修界的纷乱中与他们失散了，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哥哥走丢的时候，罗纤纤还没有满周岁，缩在襁褓里，后来她努力回想自己的这个兄长，但依然毫无印象。
罗家就只剩下纤纤和父亲两个人，父女相依为命，四处漂泊，最终在彩蝶镇盖了间小屋，住了下来。
那一年，罗纤纤五岁。陈家的大儿子陈伯寰比她大了两岁。
那时候陈家还没有发迹，一家子好几个人住在一个两居室的土夯小屋里，小院矮墙边种一棵橘子树，一到秋天结满果子，繁茂的树丫长过矮墙，探到罗家的院子里。
罗纤纤仰着头，满枝丫的橘子像是元宵时节的灯笼，她性子腼腆内向，不和别人一起玩耍，总是一个人端着小马扎，乖乖剥着毛豆，时不时仰起头，看一看陈家院子里探过来的橘子。
罗纤纤眼巴巴望着那诱人且逆着阳光，都能联想到酸甜饱满的汁水的橘子。
但她没有伸手去摘，爹爹是个屡屡不及弟的读书人，输了考试，却不输一口骨气，酸秀才脑子大约是坏掉了，总告诫女儿要当个“君子”。
罗纤纤三岁就知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她虽眼馋，却从来没有伸手摘过那近在咫尺的橘子。
有一天晚上，罗纤纤借着月色，坐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洗衣裳。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嘶哑的咳嗽声，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踉跄着闯了进来，瞪着她。
楚沉棠干脆坐下停了，摸着宽袖子，嘿，摸到了个橘子。
后来那青年满脸污脏血痂逼着罗纤纤吃下橘子后，转身，身影没入黑暗，渐渐消失不见。唯有满地狼藉，昭示着这样一个人，深夜浑身浴血，来过此处，并说了句：“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接下来的事就是第二天一早，陈家的人走亲戚回来了，看到院子里的橘子树倒了，橘子滚的满地都是，这周围除了那个常不出门的宋家人之外，别的住户又不多，剩下的只有罗家和他们挨得近，想到罗纤纤每天眼馋橘子的模样，陈家人登时就确定————这橘子一定是罗纤纤这倒霉孩子偷的！
再后来陈家的人立刻去找罗书生告状，罗书生哪里受得了这般屈辱，当即把女儿叫过来，怒问她橘子是不是她偷的。罗纤纤哭着说不是，又问是不是她砍的树， 罗纤纤还说不是，再问她偷吃了橘子没有，罗纤纤不会撒谎，只得说吃了。她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气急败坏的爹爹喝令跪下，当着陈家一家人的面，狠狠打了她一通戒尺，一边打还一边责骂。
再后来邻村出了命案，说一个前几天夜里一个浑身是血的匪徒进了一户人家，要借那家的厢房睡一觉，人家男主人不答应，那匪徒就把他们全家都捅死了，然后在满是尸体的屋子里，悠然自得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白天才施施然走人。走就走吧，还特地在墙壁上沾着血，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文章，记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唯恐天下不知有这样一个恶人似的。
这事儿立刻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彩蝶镇。一对时间，正是罗纤纤说她遇到“疯子大哥哥”的那个晚上。
罗书生和陈家人，全部哑口无言，误会解开之后，两家人的来往就频繁了。陈家夫妻见罗纤纤生的可爱，小小一个美人胚子，又勤劳懂事，寻思着按照自己家这个家境，应该是难讨到更好的媳妇儿了，于是干脆给陈伯寰和罗纤纤定下了娃娃亲，等到了弱冠及笄之年，再正式办个酒。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果不是罗书生喜爱风雅，爱捣鼓香道，之后陈罗两家应该就会像最初预想的那样，清贫恬淡过一生。
可坏就坏在了罗书生一不小心，竟调出了一味“百蝶香粉”。
楚沉棠暗地摊摊手，这不，惹上事了。
罗书生虽然调出了香粉，却不愿意拿去售卖，认为“跌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卖，自然有别人会惦记上。
陈夫人几次三番想要跟罗书生掏方子，怂恿罗书生开铺子，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一来二去，陈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也就不再提起此事，但她心里，却牢牢记住了这一笔，不用再听下文，也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罗纤纤及笄岁那年，机会来了。罗书生这病秧子，应该就是那时候害了肺痨，挣扎几日，一命呜呼。作为罗纤纤的婆家人，虽然闺女还没过门，但情谊总是有的，于是帮着打点丧事，忙里忙外。
经过了一堆像姚千金对那谁一见钟情后茶不思饭不吃的、陈员外夫妇肠子悔青等话本子剧情后，陈员外和陈夫人表面没什么，过了一阵子，陈夫人忽然害了重病，病的古怪，郎中差不出原由，但她就是整日发癫，满口胡话，神神叨叨的说自己是鬼上了身。
陈员外心急如焚，请来个道士，道骨仙风的背着个拂尘，掐指一算，说陈家有东西冲着陈夫人了，要是不解决，陈夫人活不过年关。
道士故作玄虚地绕了半天，说是个“不见光的美人儿”。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陈家几个儿子，目光都纷纷回头去看站在边上的罗纤纤，与此同时，罗纤纤也呆住了。
然后陈伯寰心痛之余，见母亲日渐憔悴，也是两边为难，他既不愿意纤纤离开，又不忍母亲受苦。人迅速瘦下去一大圈儿。
陈家那几个兄弟不干了，有一天，趁着老大不在，他们找到嫂子。罗纤纤正在暖房里调着百蝶香粉，他们冲上去就打翻了她的器皿，香粉落了她一身，馥郁的味道，像是瞬间浸入骨子里，洗也洗不掉。
几个兄弟先是围着她，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妇德”“什么“妻女为卑，父母为尊”可是罗纤纤这个人韧性大的很，虽然胆小，但是很固执，哭着说自己不愿意离开，求他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陈家老二急了，上去就给了她一个巴掌，跟她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话。
他一打，其他几个人都冲了上去，围着罗纤纤拳打脚踢，口中呼着“快滚”“害人精”“丧门星”。
几个人趁着老大不在，合力把罗纤纤逐出了家门，并且威胁她，要是胆敢回来，就天天打她，反正她没有娘家，被打死了，都没有人替她声张一口气。
那是个大雪夜。罗纤纤浑身青紫地被丢到雪地里，脚上的绣鞋，还掉了一只。
她身子骨本身就不硬朗，被扔出来的时候穿的又单薄，冻冻瑟瑟地，很快腿脚就变得麻木，毫无直觉。
一路爬到城郊，来到供奉着鬼司仪的土庙，她蜷在庙里躲雪，嘴唇冻得青紫，心中更是悲凉。
她跪在鬼司仪的土庙前，支离破碎地呜咽着，大雪无声，长夜寂静。
第二日，路过城郊土庙的镇民，发现了罗纤纤已经冰冷的尸体。
楚沉棠发白的唇抿成一条线，阖上眼。 而楚晚宁听到此处，已是怒极，恨不能立刻撤了柳藤照着陈氏夫妇二人身上狠抽过去。但他不能睁眼骂人，一旦睁眼，归真幻境就会立刻消失，归真结界锁同一个鬼魂只能锁一次，如果中断，罗纤纤接下来的话，他也再不能听到，因此他只能忍着滔天的火气，继续听罗纤纤讲下去。
再后来，罗纤纤见到了鬼司仪，鬼司仪向来会诱使别人向它许下索命愿望，罗纤纤虽然死的冤屈，此时却并未化作厉鬼，因此连连摆头拒绝，鬼司仪也不勉强罗纤纤，作为一个仙，诱导旁人许下歹毒心愿可以，但逼迫却是不行的。七天后，还魂日到。
罗纤纤的魂魄回归神识，重返阳间。她沿着昔日老路，怀着急切的心情飘然而至陈宅，去看丈夫最后一眼。谁知陈宅内张灯结彩，院落外火树银花。聘礼行头摆满了花厅，堂前贴着大大的“囍”字，陈夫人容光焕发，哪里有半点病容，正笑盈盈地指点家仆，吩咐他们给聘礼扎花，披上红帛。三媒六聘，好不风光。
哦，原来是她的丈夫和姚县令家的千金订婚了，三媒六聘，可真是风光无比，罗纤纤记得，陈伯寰跟她说，三年之后他娶她，一定要补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要请十里八方的人物，要用八抬大轿迎她，要给她披金戴银，聘礼停满整个花厅，最后呢？最后做到了，只不过……新娘不是她罢了!
之后便是鬼司仪操纵厉鬼罗纤纤上身陈夫人，将陈家的人一个一个地杀害。
那具山顶上的红棺，之所以会挖出陈伯寰，自然也是因为鬼司仪完成了罗纤纤许下的夙愿——“让陈伯寰与我合葬”。并且，它还特意把那个棺材摆在了陈伯寰和新婚妻子的宅基所在处，是为最怨毒的诅咒和报复。
至于陈伯寰棺材里的花香，就是死前罗纤纤身上带着的百蝶香粉的味道。棺材里怨气和香气都极为浓郁，正是因为罗纤纤的魂魄在里面与陈伯寰同眠。
当时在幻境中，为什么其他人旁边都有死尸做配偶，陈伯寰身边却只有一只纸糊鬼新娘呢？因为鬼司仪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那个纸新娘就是它给罗纤纤塑的“肉身”，或者说是个载体，只有罗纤纤能与陈伯寰合葬。
楚晚宁看着幻境中柔弱无助的那个少女，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最太笨了，一向不会安慰人，楚晚宁看了眼旁边的楚沉棠，他已经把长满倒刺藤条地知掏出来了，他也不指望楚沉棠，楚沉棠是会安慰人，安着安着，把人给安慰哭的那种。
楚晚宁不知道的是，楚沉棠不是不会安慰人，只不过不是那个人罢了。
罗纤纤这事，快完了。
—————————未完待续———————————
推本不拆官配的书：《综穿：浪漫至死不渝》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