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悠悠的长云薄且清透,懒散惬意散于天际,倾云如入流水,鸟雀掠空。
淡色的光笼在潺潺水桥,碧波荡漾。如铺散墨点的城镇错落在烟雨水乡,绿意翻涌装饰青砖斜檐,拂过肩颈的轻风踏过青山,动人的姿态落入眼帘,带去落花垂柳,染艳半个枝头。
春意落在鼻尖,身着素衫的妙龄女子轻择绿叶,流连于茶树间,时不时抬手擦拭头顶的汗珠,两颊染上薄红。
采茶女动作娴熟,动作间如轻快的蝴蝶起舞,俏丽的容颜,欢快的神情极具灵气,一择一放都带有自己的韵律。
“这位姑娘,”蓦地有了不属于此时的动静,碰到茶叶的手没有一丝迟疑,背上的竹筐里铺满了茶叶尖。
采茶女手上勤恳采着茶,嘴里却没歇,一曲独特腔调的曲子小调轻快动听。仿佛目光里只有那些翠绿的嫩茶尖,全然忽略了对面的情况。
见此情此景,先前打招呼的人只得再唤一句:“姑娘,那位采茶的姑娘。”
这回的呼唤仍然平静温和,音量拔高了些,沉迷摘茶的采茶女好似终于将话收入耳中,撒下一大把茶叶抬了头,热情回道。
“公子何事呀?”
青叶绿枝旁逸斜出间,两道风华身姿挑枝而出,衣衫飘飘,隔着株株浓密低矮的茶树,踏着丛丛碧色欲滴的绿草,貌似是听见了采茶女的回音,右边的那个说话的带上点笑音。
“劳烦姑娘了,敢问姑娘一句,青城如何去?”
“青城?”采茶女悠然一笑,背起装满茶叶的竹筐,话语清脆。
“我就住在青城,公子若要去,与我同行便是。”
方才远了些瞧不真切,如今靠得近了,仿若拉开了半遮面,显出里面的全貌来。
问话的那位公子生得眉清目秀,衣袖雪白,垂感极好,一张似笑非笑温情面,两弯墨眉下茶波荡漾,瞳孔幽深。一根银丝带拢束满头乌发,掺上了一缕蓝色,奇异的发色极有辨识度。翩翩公子温润的浅笑仿若三月春风化雨。
他仿若踏云而来,衣袂拂雪,温和有礼的姿态牵人心弦。
“有劳姑娘了。”
采茶女稍稍一愣,大方坦然地夸赞一句:“公子生得绝尘。”
那名公子握紧手里的白玉扇,表情有瞬间的凝滞,又柔和下来。
“姑娘谬赞了。”
采茶女提上茶叶筐,脚步轻盈,眉目灵动俏皮,发间别着一支朴素的木簪,素衫飘荡在流动的绿野间,起伏的青山逐渐变为平缓,三道身影穿梭其中,好似与光阴偷得浮生半日闲。
轻摇折扇的白衣公子收拢玉扇,一举一动都如此赏心悦目。
“姑娘日日都来这采茶吗?”
她的方向感很好,或许是走熟悉了,弯弯绕绕的山路根本挡不住一般,只能为这个采茶女让路。
“是啊,公子同那位公子去青城有何要事?我见两位气宇不凡,非常人能及。”
突然被点名的人一声不响,细眉轻挑,那赤色的眼瞳目光落在采茶女身上,划过一丝戒备,接着消失在红色里。
自寻声而来至问路,他始终一言不发,偶尔打量四周情境,面容较为出色,便是放在男子身上也只叹不是女儿身,是个沉郁的性子。
“我是去寻人的,这位是路上碰见便一同结伴了,”先前那位公子似乎脾气很好,“你别看这位不爱说话,其实只是有点怕生。”
解释着,他便自我打趣起来,无形间又添了几分风华:“说起来,我似乎还挺招这样的人的,遇上过的一个闷了两天才肯和我搭话,把我憋坏了。”
或许是天生温和风趣,又或是久未相见的即将重逢,这位公子摇动闭合的扇子,一下一下敲在自己的左手上,同她一个单纯的采茶女聊起闲话来。
畅谈中,已过万山。
掩盖的山林渐渐退去,如镜的河水粼粼波光,辽远的晴空碧色如洗,几只鸟雀拍打翅膀迎风飞入城镇,沉鳞嬉游竞跃。春光乍现,绿荫染红沾雪,记忆里总是一片灰糜阴透,只有一个地方山清水秀。可这里从来都是细雨蒙蒙,人间芳菲处。
“我还有要事,就送两位公子到这了。”
采茶女的身影消失在街巷,柳枝轻晃清波,低低垂落打出一道道旋。半帘春水掀起一城嫣色,薄透的烟雾笼上江南的城。长相秀柔的女子漫步在青砖道,画舫停泊在水乡。
“无眠,来这一趟有何所感?”
白衣公子侧目,眼间含笑,绕过红瞳公子炽热的情绪,目光投向江南的诗情画意。
无眠眼神里泛着阵阵涟漪,红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烟雨水乡。
“人人都说江南好,古来名师大家对此心驰神往,倒也出乎意料,可只有真来这江南一趟,才知那些佳篇所言非虚。”
“你准备去哪?”
飞伦敛下双眸,手指摩挲着掌中白玉,通体雪白,莹润透泽,如那日高悬明月,温凉沁意。
“去个地方。”
无眠抱手而立,闻言,面上显出一丝不解:“什么地方?”
城东·玉骢桥
白衣公子立于桥上,玩弄河边的垂柳。飞伦握着白玉扇,见水牵柳影,便摘下几片细嫩的曲尘丝,轻抛入水,随江流而去。
无眠瞧这举动,负手远望,心中诗兴大起:“你确定是这里?风光不错啊。”
烟雾覆绿,苍翠巨树,生在桥边的绿木不似姹紫嫣红的繁花,也未有奇象出色,便是一株生势繁盛,平平无奇的桂树,可惜如今并非白藏,桂难飘香,算是憾事。
可瞧着飞伦眼底的层层深思,无眠总觉得这里不简单。他长叹一口气,长发被风拂向桥边。
桂树下开着栋酒楼,依水靠南,紫气东来,桂树撑凉。建酒楼确实是个得天独厚的地方。
搭着布巾的店小二眼睛尖会来事,笑脸一扬冲着两位打扮非凡的公子,等到跟前,颇为殷勤地说。
“二位公子,需要住宿吗?看二位衣着打扮想必是远道而来,舟车劳顿。”
飞伦眯起茶色眼眸,右手伸出两根手指,欣然应允:“要两间客房。”
“好嘞。”
他们围坐一张方桌,无眠赤眸暗沉,他性子多疑,难免有所戒备。见飞伦从点心盘里直接摸了块糕点不禁咂嘴,掏出随身携带的诗卷提笔写下文墨。
“你不怕有诈?”无眠将诗卷递过去。
身着白衣的人向他弯眸,颇为放心地拍拍他的肩,宽慰道。
“我们初来乍到,的确容易生事,所以要打探更多消息。再说了,人不找事,事也会来找人,徒生事端恐怕无法避免了,不如放宽心。”
说着茶色的浅眸里生出不可琢磨的东西,随之盖在了流水之下,与之同行了许久的无眠却透过一些伪装,看见那平静的流水里生长着一棵桂树。
桂树花开香十里,就是这催香之人不知与面前的人有何纠葛,如今又身在何处,飞伦要寻的,估计便是此人了。
索性也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焦急般吃下但不失礼数,无眠咽下喉头的事物,未再开口。
飞伦也无空闲谈,双目失焦,仿佛不随空中波动而行动,眉头舒展,未露出分毫别态,似是深忆其他。
罢了,他无所谓,反正只是出来闲游,只要不回去就随缘了。
“这里的老板呢?我要见他,怎么做事的嗯?”
一位正处而立之年的男子气冲冲地一摔茶杯,发出声响,引得桌边宾客侧目而视。
那个正上酒菜的店小二见此,匆忙放下东西,近了前去:“这位客官,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了要惜少的客房,你居然说给别人了?我可是赶早来的,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那男子顶着一张不好惹的脸,从腰间掏出一个深色布袋,丢到了那小二的脸上。
看着红了一片,沉甸甸的,小二捂着下塌的脸,捧着布袋不断认错。
“这位客官可得懂规矩,先来后到,本就是这望春酒楼的规矩。”
银纹长袍轻晃衣角,面目端正的男子周身萦绕着温静的气息,颀长秀挺的上身,不怒自威的神情,神色淡然,眉目间倨傲之色显现,从二楼下至男子面前。
“这事是我们安排不周,给您重新安排空雨,您看行吗?”
店小二连忙恭敬,低头称呼:“老板。”
老板瞥他一眼,督促般使了个眼色,嘴上安抚着那男子。
“还不快去,别耽误了其他客官的时间。”
精明的店小二秒懂,机灵地装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怯生生跑到后厨看菜去了。
宾客们也知晓这热闹看不得,连忙偏头故作闲谈,有些偷偷看了两眼老板,饮了几口酒便结账走人。
那男子见这架势,知进退地松口:“行,但你这酒楼得补偿我。”
“哦?”老板八风不动,镇定自若,把男子看得泄气,还顶回去了几个偷瞄的客人,似是觉得奇怪,还捎上些疑惑和质问,注视着这装腔作势的男子。
“我望春酒楼本就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按理来算是客官坏我规矩在先,又怎能说赔偿呢。”
那说话和缓的老板流露一丝商量和强硬:“要不让官府来评评理?”
男子一听这两字,自知理亏,便撤了那胡搅蛮缠的做派,勉强着道。
“空雨也行,带我去吧。”还拿走了自己的布袋,揣着钱币上楼。
面容和善的老板摆出三分笑脸,朝宾客表了歉意。
“诸位,今日是我酒楼之过,酒水全免,就当赔罪了。”
说罢又行至飞伦二人前,递上两个木牌:“这是二位的客房,还请二位谅解。”
无眠接过牌子:“惜少,原来刚刚那个人抢的是我们的房间啊。”
与他同桌的飞伦却屏神,抚上那行墨色,淡淡的愁绪涌上心头。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等候许久也未有回音,长发高垂的无眠赤色双瞳带上烦忧,自入青城,飞伦已多次这般状态。
他们虽互不知底,萍水相逢,可到底有同行之谊,若一直处于这般状态,可不好办了。
“二位客官,可是有何事忧心?”老板毫不见外与他们同坐,还放低了说话音量。
“我见这位客官面色不虞,精神沉凝,郁气结心,若不提早治疗只怕……”
他的话戛然而止,掩唇不语,后再开口闻声:“鄙人云子烟,若有需要,可持此牌来找我。”
之后起身离去,留下一众宾客哗然私语。
“飞兄,你看这…”无眠张了张口,墨笔难提。
飞伦却平淡地夹起白玉翡翠里的一块莴笋,答道:“事找上门来了,他找我们有事。”
能将酒楼开在这里,恰好店小二出来揽客,可酒楼里早就座无虚席,无需如此。
宾客闹事,酒楼老板亲自来收拾事端,可只要站在一旁的管事的不是草包,完全能处理好。抢得刚好,他们的房间牌未到手上却直接生了事。
“况且,那老板在跟那男子对峙时,虽对着那男子,可视线隐隐瞟向我们这边,酒楼老板做了那么多不符合身份的事,挑起话端借机留下姓名,便是有事相求。”
从进望春酒楼起,他们两个一直很低调,但发生事件或多或少牵扯到了,藏得很好,但有破绽。
“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上楼休息。”
飞伦的客房朝向不错,窗外时常会飘来落下的桂树叶片,春季虽是生长期,可一旦风刮大了些,冬季还未落下的叶子便会脱离枝干。明显的断口展露眼前,虽被浓荫遮蔽。
白衣公子抬起手,以他的视线,手指正碰触着那道缺口。
“时间太久了,不知你身在何处呢?”他眼底桂叶落下,愁绪生枝。
晴日招摇,天际缺青。
身形尚未抽枝的少年总是瘦弱,看起来秀气如女娇娥,虽身体结实,同寻常男子一般,却因相貌难以近其他同龄人之身,只能徘徊于此桂树之下。
“你在干嘛?”
桂树声动,他仰头只见一袭白衣似梅,云袖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