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伞在风雨中走了一遭,脚下的高跟鞋沾满泥污,整个人都是一片狼藉。
站亭的灯光很暗,她将半张脸隐没于阴影中。
鼻梁高挺,线条柔和,鼻尖落着一颗小痣。她的眉峰很淡,轻得像是水墨画里笔尖点染纸面,勾起一缕漂浮山间的薄烟。
也不知是受了醉意的驱使,还是风雨的喧嚣。
宋佳运登时只觉得头脑一热,像是挨了一针肾上腺素,心脏狂跳。
白日里的她,面对渣男当断则断,清醒自持。实在不像那种眼泪泛滥的人。
而她现在竟然哭了。眼里噙着泪,不着任何情绪,像是一枚浸透春水的柳叶,裹满馥郁水气。
宋佳运迅速坐正,盯向旁边的公交站牌轻轻咳了两下,缓解那股突如其来的慌乱情绪,装模作样地抱怨道:宋佳运“咳……怎么……怎么六点才发车呀!”
漂亮姐姐也没搭话,只缓缓用手撑起下巴。
湿发紧贴着她线条纤长的后颈,不断向下滴着水珠。
雨一直下。
隔着眼前望不尽的公路,远山与旷野都沉浸在暴雨中。
宋佳运再也睡不着了。
聒噪的雨声直直往他耳朵里灌。他叹着气,将眉毛揪成一团,屁股底下的椅子也像生出了刺似的。
那双含泪的眼,仿佛在他心门上烫了个洞,怎么都挥之不去。
宋佳运一咬牙,拉开脚下的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条干毛巾。重新看向漂亮姐姐时,他先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宋佳运“擦擦水吧,小心着凉。”
毛巾是新的,标签纸还没有摘。
宋佳运耳根泛红,一脸正色地将毛巾递过去。
他压着嗓子,装得倒是一本正经的。眼神却没个定点,到处乱飘,始终不敢看向对面人的脸。
葛亦如“……不用了。”
葛亦如开口回绝道:葛亦如“谢谢你……阿嚏——”
话只说了一半,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眼泪倏地滴落在她的鼻尖,淹没了那颗小痣。
其实葛亦如不想哭的。
性格使然,从小到大,即便她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习惯将负面情绪独自消化,打碎牙齿和着血一口吞下去。
可当她终于从忙碌中抽身出来,回想起这倒霉的一天,就觉得自己正站在崩溃的边缘:和相恋七年的男友分手在先,紧着又因为工作受了一肚子的气。手机摔坏了,三更半夜淋了一身雨,现在又冷又饿,被困在离家几百公里远的公交车站……
宋佳运“还……还是擦擦吧……
”宋佳运结结巴巴地说,将毛巾塞进葛亦如手里。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宋佳运“你看,你都打喷嚏了。”
他微皱着眉,一双小狗似的圆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盯着葛亦如看。他的鼻梁被人打得又紫又青,贴着一小块白色的药膏,一说起话来就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看起来有些狰狞。
葛亦如“谢谢。”
葛亦如愣了一下,这才接过毛巾。
隔了一会儿,她又抬眸重新望向宋佳运。
葛亦如“我看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啊这……
宋佳运“……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宋佳运摸了摸后脑勺,面色有些发窘:宋佳运“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见过……你……你还撞了我一下呢……”
一阵大风忽然刮过,葛亦如被吹斜的雨珠洒了一脸。她也没顾得上擦,怔怔地盯着宋佳运的脸观察了半晌。
只见那人甚是无辜地眨巴着眼。虽然鼻青脸肿的,却还是能辨认出原本的五官。
反应过来的瞬间,葛亦如像是被五雷轰顶似的。想起自己中午面对周旭尧时那副情绪失控、气急败坏的模样,又看了看自己现在这副不堪的窘态。
这是什么孽缘啊,怎么偏偏都被他撞见了……
良久,葛亦如才支起一根手指撑住额头,干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葛亦如“好巧啊。”
宋佳运讪笑着摸了摸后脑勺,也附和道,宋佳运“是啊,好巧啊。”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谁都没再吭声。
氛围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狭小的站亭下,只能听得见淅沥沥的雨声。
两人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相持半晌,宋佳运终于受不了了。他决心缓和一下这种如芒刺背的难捱氛围,一拍大腿鼓起勇气道:
宋佳运“你也等车吗?”
葛亦如“你的脸怎么了?”
他们一齐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话音刚落,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完了,这下好了。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更尴尬了。
宋佳运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长椅扶手,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然后故作轻松地重新开口道:宋佳运“你——你先说吧。”
葛亦如定平面色,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边清嗓一边重新开口道:葛亦如“……你的脸怎么了?”
听了这话,宋佳运眼睛忽然暗了一下。
宋佳运“你说这个啊——”
他拖长尾调,垂手拎起脚边的酒瓶,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入喉,瞬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像是被火点着了一样难受。
宋佳运“和人打了一架,没事儿。”
葛亦如盯着在宋佳运的小身板:葛亦如“就你?和人打架?”
她瞧这人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还以为宋佳运是个离家出走的失足高中生。
葛亦如的亲弟弟今年也上高中,正值叛逆期,整天不好好学习。老师三天两头给家里人打电话。
一看到这种自以为是的臭小孩,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这位失足少年,目光深沉地看向站亭的水洼,十分中二地撩了一把头发,然后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宋佳运“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话罢还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抖了一根就要送进嘴里。
葛亦如原本是不想管他的。
自己都身陷囹圄了,哪里还有力气去搭理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失足少年。但看他眯着眼睛动作娴熟地叼着烟,手挡着风用打火机点了半天,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淤青。
十七八岁的年纪,本应该坐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备战高考的。结果现在却流落街头,半张脸都被人揍肿了,都到这时候了,还提什么“人在江湖飘”呢。
葛亦如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置之不顾。
宋佳运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无法自拔,根本没注意到旁边漂亮姐姐越来越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