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疏风骤,今日天晴了,日头是暖的,空气却仍薄凉,浅浅淡淡的泥土与花香荡漾,一夜,落了多少残红。
廊檐下,那恣意风流的男子,在一树摇曳的六月雪下,像似人间的一片雾一种流岚,一个自在飞花的梦,那样美。
他倚着廊柱望向一树摇摇曳曳的六月雪,眉头深锁。
云起心头一紧,她不愿见他蹙眉,任世上哪个人都见不得他蹙眉,他走近,将手中的伞打起,男子被笼入他的伞下。
风过,一树六月雪飘落。
江云锦靠在云起肩头,带着几分懊恼道:“又走了十三个!”
云起抬眼,看他目光所及的芭蕉树,果子被夜雨打落了许多,就在他们注视的当口仍有摇摇欲坠的。
“你那般喜欢芭蕉果,多栽几棵就是了。”
苏云锦目光一滞,随即散漫开来,好似忘了什么要紧的事,他喃喃地说:“我不喜欢,可……我记不得谁喜欢了?”
苏云锦不喜欢,来他身边十年,年年他都用心地看护这颗芭蕉,可年年芭蕉果落,他总是吃几颗便摇摇头再不去尝了。
故而,云庄秋后总是各种芭蕉果为原料的菜式。
“我喜欢。”云起将苏云锦的手抓过,握在手心,道:“站许久了,仔细着凉,同我一起用饭去。”
云起前者苏云锦,穿过雨后的回廊,苏云锦紧走了两步,将另一只手也塞到云起怀中,道:“这只也冷。”
谁都不知道,十年前失踪的天下的第一美人苏云锦,汉帝国百年一出的天才状元郎竟然在这样一处农庄,被一个小商人藏入人心,仔细收藏。
云起盘查完商铺,放下手中账簿,望望青色的天宇。
“怕是又要下雨了,快入秋的,今夏的雨水都憋到这会子下了。”掌柜的笑着说,“夫人近日身子可还好?”
云起一愣,想他指的是苏云锦,便点点头道:“嗯,还好。”
“小的上次托家里亲戚带来的药可还管用,夫人有无……呕吐的迹象,婆娘们月事来顺了,就好生养了。”
掌柜的继续替主人分忧,只是云起面色不善,这手下的伙计实在太过热心,十年前,他初到此地时便打听是否有妻室,彼时他藏了个江云锦,故回道:有家室了。
于是接下来的十年,伙计们都十分热心地关注他与云锦为何还没个一儿半女,是云锦月事不畅还是他某方面有问题,隔三差五地云起便收到各种调月事的药食与壮阳的补品,后者大多被扔了,前者被云起吃了不少,是的,“他”总是月经不调,云起是个女儿身。
苏云锦自然是不知道的,不然不会每晚都赖在她怀里,她只有等他睡着了,才轻轻起身去隔间歇着。
不过,就算他知道,云起也并不确定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是否能理解男女之大防是什么。
云起将苏云锦的一头长发笼入巾帕,一遍遍擦拭,苏云锦望着铜镜定定地望着云起眉目低垂的模样出神。
“阿起,你真好看。”
云起失笑了,放下手中的帕子,趴在苏云锦的肩头,目光与镜中的苏云锦胶着,她问:“那哥呢?阿起好看,哥哥好看不?”
十年前,苏云锦被送来云庄,疯疯癫癫,夜里疯了似的哭喊自残,白日却像失了所有记忆,如行尸走肉。牧渊说:“这天底下只有你能护他周全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你救他!”一切的初始,其实是场交易,而今,他却成了她千金不换的至宝。
苏云锦皱着眉,看着镜中的自己迷茫痛苦,他说:“不好看,我……看不见……”
心智混沌的他看不见自己的过去,看不明白自己是谁,看不明白注视着这张脸时内心的恐惧与厌恶。
云起蹲在他身前,抚平苏云锦皱着的眉头,温柔地说:“你看,你的模样在我的眼里呢。”
苏云锦看去,云起眼里倒映着他的模样,在那双深潭一样静谧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温暖的春阳。
“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
日复一日,苏云锦不厌其烦地问,云起不厌其烦地答,每日入睡前,她必须给他这样的答案,他才能安稳入睡。
院子里一片静谧,这样的时分,打更人都躲在某处浅眠了。
云起闭了闭困倦的双眼,依然就着微弱的灯火翻着手上的奏折抄本。
这是这几日朝中皇帝批复与扣押的全部奏章复写,岭南水患,罢免三十多位官员,这已经是这两个月来第三次大规模免官了,前两次是淮地贪污,沧州撒家叛国案,三次大案的监察官是个极为刺眼的名字:穆远。
云起的拳头握了又握,望向窗外的双眸,竟比漆黑的夜更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