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命草菅。
朱门里扔出一个老和尚,一个小和尚。
老和尚摸摸索索方爬起身,从怀里摸出酒葫芦猛灌了几口,打了个响屁。
看那和尚百八十岁,一脸鹤皮,一副轻飘飘的骨架子。
小和尚尖尖脑袋,两颗圆圆眼镜黑白分明,在大半脸上滴溜溜转。
“师傅,叫您别进人家门偷酒喝,这下好了,咱以后在这片儿不好混了。”
老和尚一敲小和尚脑袋,骂道:“说好的我偷酒你偷肉,你顺人家银子做什么,分明是你败了咱的名声。”
这时,天上一声惊雷,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和尚叫着拉着老和尚往街角屋檐蹿去。老和尚晃悠悠起身,没走两步,一个狗吃屎摔得结实。
小和尚九岁的身板哪里拖得动这老家伙,遂一边叫骂,一边从旁折了芭蕉叶顶在头上跑回来。
老和尚颤悠悠伸出手揪住小和尚,道:“小花花,老子好像要嗝屁了。”
小和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师傅,师傅你嗝屁了我以后跟谁一同找吃的。”
和尚摸摸小和尚头交代道:“我死后你万不可让旁人知道你的女娃子,不然可就不能活在这世道。”说完,当真嗝屁了。
一辆暗青色的马车穿过雨幕匆匆赶来。
车内一十二三岁的少年,冠白如玉,面似姣花,三分风流七分英姿。只是少年一身孝服显得十分肃杀。
忽闻得前方有儿童哭声传来。马车停下。
“我家主人问你哭什么?小和尚……你可听得到。”仆人厉声问道。
小和尚不理会,一个劲地嚎,十分悲惨。
家仆十分不耐,回道:“主子,这小孩儿怕是死了师傅,哭得厉害。”
马车停在雨幕里。
小和尚的哭声穿透雨幕,十分悲凄。
少年在小和尚的哭声里,头靠车框,目光凄迷,喉头哽咽。 方半日前,他送走了挚爱之人。回到马车穿上一身孝服,连哭都不能名正言顺。
小和尚嚎尽了少年的凄苦。
许久。
小和尚终于起身拖着老和尚的尸身往远处走。
少年下了车。
“你一个人葬不了他的。”少年道。
小和尚抬头,眼前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少年。
少年命仆人卷了草席,帮和尚一并裹了和尚。
小和尚将老和尚来到水边,将和尚送上竹筏,顺水而去。
“你这般水葬,他怕是不得安生,葬了鱼腹。”少年道。
小和尚拍拍手,吸了吸鼻子,道:“赤条条来的赤条条去,葬哪里不一样?”
少年见和尚转身,道:“我可以供你吃食。”
小和尚顿步,回头:“不受嗟来之食,我有力气,可以做工换钱。”
少年笑了,道:“你以前化缘受的不都是嗟来之食么?”
和尚道:“化缘时我们是在劳作,耕的是人们的心中的善田。”
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花,花和尚。”
少年笑了,道:“便叫桦吧,白桦林的桦。”
十年后。
黑树林,苍雨落。
数十高手对手,一黑衣少年持剑穿梭其间,手起剑落,血水四溅。
恶斗方休,少年脚下一片尸身纵横。
剑收,人去。
一个人头一百两,二十颗,两千两,够“他”半个月花酒钱了。
她是舒桦,十年前是个假和尚,十年后依然是个假男人,然改行做了杀手,不知她那可怜的师傅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骂娘。
十年前公子给了她一个桦字,如桦坚韧,给了她一个舒字,为千机阁舍己忘生。
千机阁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拿钱取命。她舒桦是千机阁唯二的活契,所谓活契指的是与千机阁平等交易,拿钱消灾,而不是吃个毒药这辈子只能为千机阁卖命。
聊生是千机阁的另一个活契。
她一直觉的聊生这厮之所以与她一并成为千机阁罕有的活契,是因为聊生与她家荨公子有点啥。尽管聊生多数时候都追着她,好似想和她有点啥。
舒桦在街边买了一颗地瓜,啃得正香,路上已经经过几个鬼哭狼嚎的男人被强拉去做姑爷。
“哎,这年头打仗打得民不聊生,男的都被拉去当壮丁了,这还有未嫁娘的人家直接上街抢人了都,也不管美丑,只要是个公的就行,饥不择食、世风日下呀。”
“可不是嘛,得亏我嫁得早,晚了可就得找个女的磨豆腐了。”
两个妇人叽叽喳喳幸灾乐祸。舒桦挠挠耳朵,瞥了一眼满街走街窜巷的多是女人,也不禁摇摇头叹声世风日下呀。
突然,舒桦胳膊被一左一右驾着,一群大爷大妈叔叔婶婶将她拥着往前走。
另一帮人竟然拿着擀面杖打了过来,两帮人叫骂道:
“躲开,我们乔家先看见的这个小后生!”
“滚蛋,我们张家先看见的这个小后生!”
“你们乔家不就是个做生意的么?我们张家可是官宦世家,小后生做了我们张家的上门女婿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你们张家不就是个小七品么,我们乔家可是四海有名的大商户。”
舒桦不能左钩拳右钩拳将这群老家伙打倒在地,她虽职业不光彩,可到底还算有良知,不打妇孺老幼。
两方僵持不下,突然数十悍妇将人群团团围住。
两顶轿子停在街道两头。
这边下来一位白衣美人,弱柳扶风,是为张家小姐。
那边下来一位红衣美人,面带纱巾,一双美目却生得风流,风流中又带三分凌厉,是为乔家美人。
舒桦心头一惊:这年头,小姐都亲自出来抢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