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晚空气微凉,窗外偶尔还有掺杂着鸟叫的风声传进来,这样明明更容易入睡,程小时却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干对眼到了半夜,脑袋实在清醒,他挣扎着坐起来,望着黑漆漆的墙壁发呆。
他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从来不认床,就算天塌下来都能睡得和死猪一样,今夜却奇妙的失眠了。也许是他不小心染上了恶魔之花的霉运,程小时有些烦闷的揉揉自己的脑袋,他轻叹一声,下床打开行李,不断的翻着,想要拿烟出来抽。
“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
陆光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程小时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他拍了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没回头又继续翻着行李,随意答道:“睡不着,吸口烟。”
“屋里不能吸烟。”
程小时挑挑眉,回头看向陆光,道:“你的意思是大半夜让我出去抽烟?”
在柔和月光的浸染下,陆光清冷的模样被打上一层雾的朦胧,分外温柔。他眨了眨眼眸,薄薄的嘴唇抿着没说话,他站起身,从床头柜里翻出一段香,放在两人床中间的小桌子上,他缓缓蹲下身试图用火柴将香点燃。
“这是安眠香,能够助眠。”
程小时坐回床上,视线不断徘徊在香和点香的少年上,他眼眸里晦暗不明,有奇怪的情绪像小猫的爪子一样轻轻挠着他的心,他不语,等陆光点完香,才开口道了一声谢。
“嗯,早点睡。”
陆光再次平躺回床上,许是疲惫,他入睡极快,却并不安稳。他朝程小时侧过身,又像猫儿一样缩蜷成一团。
“父亲别走……”陆光轻轻呢喃着,带些哭腔。
程小时侧躺在床上,久久的看着陆光拧成一团的眉,忽而下意识伸手想把他的眉抚平,中间却隔着一段距离,可望而不可即。心里失落的感觉让他蓦然一怔,他慌乱的伸回手,转过身,心如擂鼓。
真奇怪,他在失落什么,他不会真的被恶魔之花诅咒了吧,怎么别人对自己稍微好一点就……程小时不安的想着,试图抹去心里奇异的情绪,然而越压抑就越强烈。
这个怪异的人到底哪里吸引他了,他们都不是“同类”,自己怎么就有奇怪的感觉?
随着时间的流逝,温和的安眠香味散开在空气里,程小时轻轻嗅着,脑袋渐渐昏沉,他却趁着最后那点清醒,思考陆光身上那段香会不会比这安眠香更加惹人沉醉。
程小时带着这个念头入睡,如同怀揣着一颗发出微光的星子,发苦的梦突然多了些甜腻,他一向平坦的嘴角缓缓扬起。
做好梦的时候,天好像总是亮得快一些。程小时被清晨的光刺醒,他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希望还能继续那个梦,门外却传来李希的声音,美梦立刻被吓跑,程小时不满的嘟囔着坐起来,抬眸刚好瞧见陆光因为刚睡醒那呆愣的表情。
眼前人雪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有不少呆毛调皮的翘着,呆毛的主人却不自知,他揉揉自己睡意朦胧的眼,愣愣的瞧着眼前的程小时,像是在疑惑什么。
倒是可爱。程小时想着,嘴角勾起。
陆光逐渐回过神,他看着程小时带着调笑意味的笑,觉得有些奇怪,他问:“怎么了?”
“没事,你妈叫我们出去吃饭,我们动作快一点。”
“嗯。”
两人都迅速的洗漱和吃了饭,便背了包,踏上了上学的路。路上会经过热闹的市集,那里有不少小贩高声吆喝着,女人们挎着篮子笑着或是怨着谈论自己的不解风情的丈夫和一团糟的生活,还有顽皮的孩童们拿着风车和糖果互相追逐着,一尘不染的他们,发出的笑声纯粹又干净。
路过一个卖糖人的摊位时,程小时忍不住看了好几眼,那糖人被卖糖师傅捏得栩栩如生,放在阳光下,晶莹透剔,让人垂涎欲滴。
陆光却不为所动,他目视前方,径直往前走着,也不等后方看糖人的程小时,步伐迅速。
程小时忙不迭的赶上陆光,可陆光忽而停下来,盯着某个摊位出神,他像是陷入了什么难忘的回忆里,眉头紧锁,眸子里闪过一丝难过,进而他回过神,秀眉又展开,低声叹了口气,他又继续上路。
程小时把陆光一切表情和动作都看着眼里,心下疑惑。两人一路都没有说一句话,程小时想着陆光所看见的,就这么进入学校来到了自己的教室里。
吊车尾班级里一向乌烟瘴气,除去几个坐在角落老实学习的学生,其余人不是在用恶心的词汇揶揄着女孩们性感的身材,就是在一语不发的吞云吐雾,还有一群人站在教室外,哄笑着睨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像狗一样被人骑行着。
那个脏兮兮的人叫什么名字程小时已经忘了,他只知道班里的人都唤那人“狗儿”。明明是将近成年的高中生,狗儿身材瘦小得好像一根线条,身上还脏得像是从出生起就每天睡在垃圾堆里一样,可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对,狗儿曾经也是干净过的,那时他还有母亲。
狗儿突然转过头与程小时对视了一眼,程小时看着他没有焦距的眸,黯淡无光,是任人宰割的畜牲才有的眼睛,程小时通过那双眸瞧见了狗儿的麻木,他沉入沼泽的次数太多,早就放弃了挣扎,况且他根本没法抵抗他人的暴行,又没有光来救赎他,强迫自己习惯是最好的办法,一个明明荒诞又可笑却被称为最好的办法。
程小时惊觉自己和狗儿有几分相像,他也同样身处沼泽,一样无人来解救他,唯一不同的是他是伪装成施暴者的受害者。
这个黑暗的地方,又能养出什么干净的人呢?
程小时却想起陆光,那个少年干净温柔得像冬季里洁白无瑕的雪,又清冷得像高山上一枝独秀的梅,处在这个满是污浊的世界里是那般惊艳,这么一想,程小时忽而觉得自己心动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程小时脸上露出一抹纯粹的笑,却被那群因为上课铃声而轰隆隆的跑进教室的人给弄散了。那群人看见程小时,立刻恭恭敬敬的朝他喊了一声“老大”。
程小时点了点头,便转过头看向了窗外。他对那群人打断他的思绪感到一丝怒意,不一会儿表情就冷了下来,有个坐在他身旁的小跟班正想用新买的烟来讨好他,一见程小时冷酷的模样,就颤抖着手收起了烟盒。
没人敢惹这位爷,程小时打架狠厉的传言可不是假的,他曾亲眼目睹程小时将一个人打到血肉模糊,濒临死亡。
课上老师讲课实在乏味,程小时干脆选择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是陆光的一举一动却在脑海里浮现,他似乎没见过陆光的笑容,有那么一刻,他在脑海里描绘着陆光的笑。
不会是恣意张扬的痞笑,也不会是有失仪态的狂笑,他的那抹笑一定似冬日里暖人心扉的阳,带有春日里芬芳馥郁的香,给予人夏日里明媚灼热的光。
一如他的姓名,带着光。
程小时突然很想见到陆光,但他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于是他便忍着。一整天他都恹恹的,那些平常与他玩闹的混混见到他的不悦的表情,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学校里如平常般透着黑暗的气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正有人被欺凌,程小时只是去了一趟厕所,就瞄见了好几块地方在发生恶事,他本不该多管闲事,但碰巧心情不好,被欺凌人的惨叫声弄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他颇为烦躁的冲那些施虐者吼着叫他们滚远点。
结果如他所愿,那群施虐者悻悻的离开了,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在无形之中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那人在未来逼得他差点崩溃。
时间实在难熬,程小时趴在桌子上,不断在本子上画着涂鸦,直到画满第四个本子,放学铃声才响了起来,他立刻像鸟儿一样飞出了教室。
其他人不如程小时那么迅捷,大家都是在大约三四分钟后,才慢慢的涌动出来,一瞬间人潮汹涌。
陆光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却那么的耀眼,如同夜空中群星簇拥的那轮明月,程小时一眼就看见了他。
“陆光,来这!”程小时朝陆光喊到。
陆光听见程小时的话往他那瞥了一眼,最终没有朝程小时那走,只是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程小时气急败坏的低声骂了一句,加快自己的脚步想跟上陆光,可是人群熙熙攘攘,没一会儿他就找不到陆光了,他烦闷的扯了扯自己的头发,按照早上的路线折返回家。
路上又经过市场,他瞧见早上那个陆光注目许久的摊位,便上前买了几个东西,藏在自己的包里,心里的怒气被接下来的思绪冲淡。
他期待陆光看见东西的表情。
程小时回到李希的家中时,陆光还未归,他十分郁闷的坐在卧室的床上将一张白纸一点一点撕成碎屑。
许久过后,程小时坐到窗前,看着窗外天空原本洁白的云彩被黄昏的光烧灼成赤红,一直从远处烧到眼前,仿佛还热了他的心。
陆光回来了,程小时听见门把手被拧动的声响,他赶忙将东西藏在身后,看着陆光走进来,他的脸上带些疲惫和难过。
“陆光。”程小时轻声叫到。
陆光将难过的情绪隐匿,冷漠的朝程小时看过去,却在看见他手上那几串糖葫芦时,陆光眼里一热,笑了。
陆光的笑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一下便击中了他的心。
程小时暗想着,以后他要天天给陆光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