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美智子回来了吗?”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念叨着日语,奶奶转着轮椅,膝盖上摊着书。
我的奶奶小野坂恬慧,她是在中国第二个跟我用日语交流的人。但实际上在英国留过学的奶奶英语讲的很好。
小野板美智子是的,奶奶。
因为爸爸的工作调动,我们全家人都搬来了中国,奶奶的身体不太好需要有人照顾,但爷爷执意不愿意来。他说,他要画一辈子日本的天空。
爷爷是一位画家,并不有名,可我从小最爱看他画的天空。我想只有爷爷能把阴天的天空画得像一个守寡女人苍白的和服。
奶奶爱读诗集,都是英文版的。从小她就教我学英语,用同样苍老沙哑的声线朗读那些诗给我听。懂事这几年来,我翻遍了奶奶书架上所有的诗集,我还无法理解那些句子的真正含义,我想奶奶一定看得懂,但她从不为我解答。
长大以后我更爱为奶奶读诗,在家我也只有这样的事能做。我不爱出门,即使戴着眼镜也不想出门。于是我在无数个下午陪伴奶奶摊开膝盖上的诗集。
我不爱和人打交道,可能因为眼睛的关系。我记得小时候每次被小朋友说是“怪物”,我都会委屈地跑回家趴在曾经摊着书的那对膝盖上哭。每到那时候奶奶总会摸着我的脸说:“美智子,来,把头抬起来。奶奶看看,你的眼睛多好看呀。”
这个时候,我就会巍巍颤颤地拉住奶奶的衣角,另一只手用力地抹着眼泪。
小野板美智子真的吗?
“当然,”奶奶摸着我的头发,手掌心里的温热和慈祥好像从头顶往下扩散。“我们美智子的眼睛啊最好看了,跟别人都不一样。”她看着我的左眼,用那双被岁月填满沧桑气息的眼眸。
小野板美智子但是……他们都说我是怪物啊?
我已经忘记了要哭,而是趴在奶奶膝上探讨着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魔女婆婆给美智子施了魔法,只要美智子乖乖的,努力读书,魔女婆婆很快就会把美智子的魔法解除了。”奶奶拍着我的脑袋,转身从书架上拿来一本诗集,戴上老花眼镜,慢慢地念着诗。
无数个黄昏都被这么度过,奶奶那副我抢过来戴却会马上晕乎乎的老花眼镜和纸页泛黄的陈旧书本,以及粗糙温柔的手掌,让我较为轻松地度过了年幼无知的年纪。
一直以来我都在确信,奶奶没有撒谎,因为她就是我的“魔女婆婆”。
亲爱的奶奶,亲爱的诗集,亲爱的夕阳。
想起夕阳,我看向窗外,雪花依旧在与大地纠缠不休地不愿离去。
真像日本的樱花。支离破碎的樱花。
和支离破碎的雪。支离破碎的夕阳。支离破碎的蓝色满天星。
支离破碎的思念。
连我支离破碎的左眼所看到的世界,都一样支离破碎。
可怜的雪。可怜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