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尘是我见过的最骄傲的女人。扬着头，看向天，从不落泪。
出生于条件优越的家族，事业也顺风顺水，作为富有灵气的奢侈品设计师，作品引得一众名流趋之若鹜。
女人爱得也张扬肆意。不见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爱一个人就爱得死心塌地。
无论那个男人多么冷落她，把她当做白月光的替身，出了车祸也不会关心一句……一切的一切，有多么卑微，她心知肚明，却死不放手。
而这个漆黑的雨夜，她跪坐在无人的街道旁，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路云霆心尖上的白月光，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宋亚茜，今日从国外留学归来了。当年白月光出国，她死缠烂打和路云霆成婚，约定白月光归国之日，便是他们离婚之时。
而也是今天，她刚刚查出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她本有信心在这几年经营好婚姻，让路云霆忘了他的白月光，只可叹，她爱的男人和她一样深情。
电话里，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而后提出了离婚。
昏黄的路灯在宋卿尘苍白的面容上打下阴影，生来骄傲的女人哭得双眼红肿，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生来第一次露出如此无措的神情，眼底满是悲戚与惊惶。
“学姐，早点回去吧。别着凉了。”
我替她撑着伞，挡下大部分风雨，但瘦瘦小小的躯体还是在寒风中瑟缩着。看了眼旁边被扔出去的裹满泥水的外套，不得不叹口气。她太骄傲了，容不下一丝他人的怜悯。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女人凄然一笑，“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她哭了半晌，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早些时候几次将伞推出去，而现在能够顾及身边人的情绪，想来是时候了。
单膝跪地，将她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抬起她的手腕，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目光半是温柔半是怜惜，放低声音，说出准备许久的语句。
“来，我送你回去吧。”
女人的双眼又溢满泪水，轻轻点头，回握住我的手臂，话音微微颤抖：“好。”
面对她惨淡的目光，我回之以微笑。
我是一名杀手。
师父从贫民窟大清洗后的死人堆里把我捡回来。然后教语言，教化学，教烹饪，教挖掘机的使用艺术，什么都教。
但所有知识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
借口自己是宋卿尘的学弟，在她得知消息最失魂落魄的时候接近，在获得信任后找机会下手，这是大概的计划。
然而情况有变。客户只买了她的命，而其腹中的婴孩，并不在其内。
我不能杀她。这是师父传下来的不足为道的职业道德。
载着女人向目的地驶去。副驾驶上的人蜷成小小一团，此时正睡得昏沉。
眯眼看向别墅区的灯火，十分幽暗，没有纸上描述的那样纸醉金迷。
买她命的人不难猜。
无非就是路云霆料定她不会放手，又急于和白月光结为连理，故出此策。我见过一些。
当然也有情敌买凶杀人的可能，只是此二女为亲姐妹，想来世事应该不会这样离奇。
“唔……”睡梦中的女人皱紧眉头，湿发粘在额头上，发尾簌簌地滴水，像只浸了水的小猫。
将暖风开到最高档，热气氤氲，摘下用以伪装的眼镜。师父说我的眼睛像死人眼睛，有煞气，不好接近人。所以尽管不近视，也经常戴一副。
车子驶进别墅区。虽然知道宋卿尘的具体住址，但还是轻轻摇醒她。女人困极了，半睁着惺忪的眼，努力透过雨帘辨认方向。
“麻烦在这个路口向右拐……你也湿透了，一会儿进来换套衣服吧，我让家里的司机送你回去。”
情绪稳定下来后，她确实是一副温婉得体的大家闺秀模样，配得上本市最有权势的集团总裁的夫人这一身份。
相貌，性格，家世，在我这个外人看来，不是天作之合，但也称得上一句门当户对。再不济，也能好聚好散，远达不到雇凶杀人的极端程度。
不是很能理解有钱人。
如此娇妻，竟意图杀之后快。
金钱或许是改变对人命价值之看法的必要条件，于富人如此，于我亦如此。
面对宋卿尘恳切的目光，婉拒道：“不用了，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是假话。于私，不想和其他活人有太多牵扯。麻烦。
别墅区的安保同理，较其他地方周密许多。不过也能暂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她的安全，我不想让到手的单子被没有职业道德的同行抢走。
这座城市的中间人是个毫无信誉的混蛋，总是将单拆给几个人，不成功就会克扣款项，最后自己拿四成甚至六成。
女人歪头看了看我，似是怀疑，但只轻声应下，没再言语。这附近的房价居高不下，我看上去也不像能购置起这种价位房产的人。
适当地让对方产生怀疑是必要的。过于顺利的情况下，所产生的疑心，杀伤力甚于荒原上的星火。
突然出现的、毫无印象的学弟，在自己最低谷时出现，并尽心极力地帮忙。在常人眼中，尤其是权势者眼中，几乎等同于此人别有所求。
想将自己伪装成有钱人而后接近，亦或是在心上人面前维持可笑的自尊心，她能为自己找到的任何理由和答案，就是我伪装最成功的部分。
凌晨的街道上，车辆并不多。远处传来隆隆声，刺得神经一紧。这条路不应该，也不太可能来往大型货车。
几乎没有反应的间隙，刺目的灯光紧随其声直向路上唯一的轿车冲来。怕什么来什么，是同行没错了。
心中暗骂一句中间人太不厚道，本能地猛打方向，躲闪不及，车子还是被斜着直撞出去。等我从晕眩中恢复意识时，大货车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头脑昏沉中，看向身旁的宋卿尘。
只见她胸口被鲜血润湿大片，已经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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