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蜂鸣回荡在山林寂静的夜,格外刺耳。
这个号码仅用来与中间人联系。那男人神出鬼没,我从没摸清过他的门路。
接起电话,那头却是陌生的甜美女声:“你好,我该叫您周先生吗?”
第一反应是挂断电话,拔卡,离开这里避避风头。但现在我已没有太多事要做,所以此刻权当消遣。
“您随意。”
披上件外套坐到门口,群星闪烁,夜风习习,是个谈心的好氛围。
女声吐字一板一眼:“我想提醒一下您和宋卿尘的关系。”
“怎么了吗?”
对面似乎愣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呵呵呵……您明知故问。这关系对您的名声不好,您还年轻,得为未来着想。”
“我女朋友挺支持我的。”胡扯一句。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对面抬高了声音:“……周先生,别用糊弄诈骗电话的方式应付我。我是认真的。”
“看来你们也调查过了。能不能给我透透底?”
以中间人的联系方式联系,介意我和宋卿尘的关系,知道我的一部分信息,在这个时间来电话。这个人的身份已经逐渐明晰,但到底令我有些意外,也让人想不通。
“您知道这个电话号码意味着什么。”语气中有淡淡的威胁气息。
“我知道,但我觉得您可能不知道。”
拉拉扯扯得不耐烦,她语气不悦:“我看你才不知道,周律,好好把事办妥,离她远点。”
此言一出,基本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
“我本来不感兴趣,不过您主动打电话来了,我就问问。”电话没有挂断,对面安静下来听着,很有教养。我接着说,“这位小姐,为什么要委托他人谋杀自己的亲姐姐?”
话音刚落,电话对面传来忙音。
有礼貌,但是不多。
一通电话下来,困意早已散尽。索性看天,看了半天只认出个北斗七星。发现位置近的星星怎么连都能成个形状。
不知道宋卿尘知晓与否,又会作何表态。不过无论如何,接下来有的忙了。
在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后,忽略对各种胡闹行为的热衷,她执行起来很利落,凭路太太的身份拿到了不少资料。
当年的事情,没人去花费什么力气编造太多谎言,也并无太深不见底的阴谋,无人在意,遗忘的价值甚至都轻微。
大部分情节,当年我并不知晓。
只记得师父说,她今日救了我们这条街上几个孩子,以后我就得帮她杀几个人。
她问我换不换。
隔壁家的妹妹阿姣死命抓着我的衣角,勒得人喘不过气。打砸声压过她的抽泣和嗫嚅。不知哪里有人高喊着火了,热浪可能就在身后,背上汗涔涔。地面却没被烤热,胸口仿佛长出一片雪原。
我记得自己问,阿姣能活下来吗?
师父说,能。
闭上眼,是宋卿尘带来的那份资料,薄薄几张纸。旧城区线路老化,引发大规模火灾,加之建筑物密集,火势发展快,救援难及时。几乎没有生还者,一场可悲的意外事故。
如果不是记得当时一群混混冲进巷子打砸抢烧,还有人给了我后背一闷棍,我就信了。
如果那块地没有以此为由头火速被推平,并且路氏集团毫无悬念地拿下了使用权的话,我就不会怀疑了。
不远处传来引擎声,是宋卿尘到了。今日她约定来此训练。明明有更好的资源,却要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如果是为了掩人耳目,未免有些过于大张旗鼓。而且也很容易暴露这个用了很久的据点。但是和她抗议无效。
鉴于她可能会带来的助力,我最后还是忍了。一名能够掌握路氏集团内部动向的非利益相关者,仿佛上苍赐予的机会。如果她真的是宋卿尘,她必不可能帮我。
“我要去会会那个男人,你去做什么?”
一整个上午过去,应该是终于折腾够了,她问。
“去扫墓。”我说。
其实师父的骨灰就埋在面前的林子里。没做标记,我一眼就能看出是哪棵树下。她病逝于别的城市,愿望就是葬在这里。
我接手了这片苗圃。师父说她杀一个人就会在这儿种一棵树,几个月前回到这里时,只见半山林野,郁郁葱葱。
师父这半生都做了些什么,我是最清楚的。她是怎样杀人如麻又不留名姓的?可惜暂时没机会问问她。
不过也快了。
在宋卿尘离开后,我出发前往今日真正计划摆放的目的地。离这里不到三公里远,有一小时一趟的公交,能直达市中心。
“接下来可能会忙一段时间。”
“我没关系的。工作很辛苦吗?要注意身体哦。”
病床上的少女,微笑着看我。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如同被揉皱的纸,蜷在床上。
用陌生人的命,换身边人的命。我似乎一直写着这荒唐的等式,被迫的或是主动的,然后把自己也写进去。
阿姣把前些日子完成的作业摊开,又聊起近来看的书,隐去抱怨和不适,能感觉出来她逐渐疲惫,但依旧努力地将近日琐碎的点滴分享。
没打断她,只是自私地听着。以后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知道,我和阿姣都是这样想的。
“阿姣,猜猜谁来啦,还认得我吗?”忽然门口传来略带熟悉的女声,“这人是谁呀?”
阿姣愣住片刻,而后面上露出由衷的喜悦的笑。喊出声:“姐姐!”
没回头看。我在想这个女人知道多少。脚步声一步步从身后靠近。在记忆中游巡,捕捉对应的身影,终于找到了模糊的印象。
侧过身去做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阿娅,看来是把我忘了?”
我直视着宋亚茜的眼睛,仿佛看到一场头脑风暴,断裂的遗失的过往和当下,开始缓缓拼接。
她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们姐妹很久没见了吧,先走了。”
站起身,不出所料地被抓住手臂。
顾不上身边满脸疑惑的阿姣,她语气急促:“别走!阿姣一定累了吧,我们出去聊。”
“我没关系的,这么多年了,我们三个也是第一次见吧?阿娅姐姐走后就再没见过面了,真想叙叙旧。”
我点头:“嗯,挺巧的。”
阿姣的姐姐,阿娅,现在是宋亚茜了。关于她委托除掉宋卿尘的原因,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这段过往是她放不下的秘密。要想在宋父的遗嘱中拿到遗产,她势必处理身边所有的知情人。
看了眼病床上的阿姣,她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中跳来跳去。
“她很累了。如果有话想说,我会在门口等你。”我站起身,看眼探视时间,又看向女孩儿苍白的脸,“十分钟。”
宋亚茜咬咬牙,说,你一定得等着。
“我想知道的东西恐怕比你要多。”压低声音,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回忆中褪了颜色的笑颜,无论如何没法与面前精致的女人对应。
时间过去太久了。
我和阿娅的交集并不多,只知道她是阿姣有亲缘关系的远方姊妹,寄住在阿姣家,见过几面而已。
记得是个阴郁的女孩子,一双大眼睛,在角落沉默地看着其他孩子嬉戏。
在被不知名姓的女人领走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
阿姣平时和我几乎知无不言。想来大概是两年前,那时她转到这所医院没多久,我在外地工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刚好与宋亚茜出国前的时间段对应上,想来应该是那个时候。
不过那时就算告诉我这件事,也辨认不出那位童年玩伴,就是眼前的宋亚茜。
好在她大半夜打了那通电话,尽管语气不同,但能让我很快对应上身份。
只是,阿姣不会不和她提我。而电话里她也知道我的名字。
看那副惊讶的表情,经不住猜想,她以前知道我多少?现在又知晓到什么程度?
而她那么需要切割自己的过往,为什么又和关系不近的妹妹联系?
门被推开,我看见宋亚茜疲惫的眼。
她说:“来吧,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