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漫无目的地游走，而且空有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不过尚且保有不能轻易迁怒于他人的理智，可能因为出来之后没见任何人影，火气渐渐没那么上头了。
所以见到巡夜的陌生面孔时，还能尚且保有一定礼貌地开口询问。对方似乎不认识我，对眼前的游荡者也没有过于警惕，回答问题的态度堪称友善。
“不，我没见过什么叫奈荷的女孩。你要找她吗？”
“对，一个年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银色头发的人，那发色很独特，如果见过应该会有印象的。”
“银色头发的人我倒是认识一个，听说她来红锁协助工作了，刚刚才看到她在天井水池那边，不过她不叫奈荷，而是叫莫娜，你认识她吗？”
我以为自己早就认识红锁的所有人了，尽管平常打交道的不多，但大概有哪些面孔，都有些印象。
“我也没见过……你不是这儿的人？”
“是啊，他们说这儿最近人手紧缺，我就被调来帮忙了。”
和巡夜的警卫道别后，沉默许久的黑雾幽幽地发声。
“去天井那看看吧，澈，肯定有惊喜。”
“你的意思是莫娜和奈荷是同个人？不可能。而且，是又怎么样？”
不会有任何东西因为这件事改变。
但闻言，黑雾却笑出声来:“哈，你看，你已经在尝试说服自己了，澈。”
心中并不想揭开这个谜底，但脚步却下意识地沿着原来的路走回去。
脑海中闪过玻璃穹顶外的漫天星光。记忆中是幽蓝的夜，被钢的架构分割开成整齐的方块，奈荷坐在我身后一点的位置，借着我的视角，用我的手臂教我如何将星星链接起来，跨过那些钢条。
哪怕是虚假的，但那时我以为它们真的存在于遥远又浩渺的宇宙中。
本来是没有记忆的苍白个体。如果一直是这样或许就更好了。如果我不会愤怒，就不会走到这里。
走到充满我们回忆的地方。
月光为少女的银发镀上层微光，她的长发垂在地上，像雪落满群山。听到脚步声，她的肩膀微颤又复归平静，没有回望。坐在水边，仰头望着穹顶外的虚假夜空。
此夜无星。不知何人设定。
“我要走了，澈。”
少女的声音微弱。
这是我之前一直想要她做的。尽管会很久很久不见面，尽管她会离开，但那是我想要她做的。
“……你们是故意放我出来的吗？”
落雪松动，却没摇落。她颔首。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你究竟是什么人？”
“直接说这种话太伤人了吧，澈，真是不知道委婉一点呢！”黑雾阴阳怪气地尖叫出声。
“闭嘴。”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少女听闻却依旧背对着我，没疑问，也没施舍任何眼神。她的声音像是凝结的冰，泛在湖面上，冷脆轻盈。
“看来很成功呢。如果更强大的话，就更能保护自己，该有多好啊。”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笨蛋澈，是他们故意放我来和你做交易，真是被摆了一道啊。”
我一直在和这样的不安全感做着斗争。不想被摆弄，不想变被动。但终究是徒劳的。力量越是强大，就越是容易被掌控。
我做不到。
“奈荷……”
“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微不可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我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
“我们说好的吧。要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说的对。这就是我想要的，也是那时想要说的，可总觉得还有话要说，却开不了口。
“但你也说了，我们……”
“你知道不可能，也没这样打算，不是吗？”
像防备着什么，又像在催促，她语速极快地打断了我，声音击打在大理石砖面，碎了一地。
“你那时说的都是假的吗？”
那些关于未来的一切，小院，花园，晚风，我们。
“是真的。我很喜欢你，或者说，我喜欢上了你。喜欢到想一直看着你。” 她毫不怜惜地拔下手边的花瓣，“可是啊，本不该这样。”
少女终于回过头，我才能看到她的眼睛。在对话中，我一直渴望着能看到那双眼睛一次，为了确认也好，为了安心也罢，只想看一眼。但当终于对上她的目光时，才发现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澈。”
湖面的薄冰破开，其上的清雪翻折倾覆，落入水中消失不见。
“我是那修罗团的研究员。我们现在已经接管了这里……还有你。”
有些东西碎裂了，但不知道是什么。手掌一阵湿润，到眼前摊开来，才发现因太用力，指甲嵌进肉里。很痛，但不是手心。
“这女人骗得你好苦，杀了她！”
黑雾在耳边吼叫。
“不……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是你路过这里，又擅自向我提出了很多问题的。”
血滴到地板上，但声音被流水声掩盖了，小浮在缓慢地移动，试图爬出池子。
“那你昨天被那修罗团袭击是？”
“四十天前。澈，你被关在那里有整整一个月了。我以为你不可能出来了。至于那件事，那是我……爱上你的惩罚哟。”
少女眨着眼，意图露出俏皮的笑容，但对我而言却极其陌生。
“可是你没去帮我报仇呢。不过，本来你也不可能做得到。”
“为什么……”
“是在问哪个为什么？为什么被惩罚，还是为什么打不过？不过无论你问哪个，答案都是因为，你是被他们选中的人，他们需要你这样的人。”
少女用指尖轻点，将正努力着想要爬出水池的龟翻倒了下去，四脚朝天。
“可是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觉得你的眼睛，好干净。明明已经是黑色的眼睛，眸光却澄净得像水一样，清澈。这样干净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怪物呢。
“然后有一天，在我眼前，你被车子撞飞出去。说真的，我之前以为你不会笑，还怀疑你是不是轻微面瘫，哈哈哈。直到你笑着把断掉的露出白骨的腿接回去，和我说好痒啊。
“那时我打算带你逃跑了。只是看着你的样子，我都能想象出那群家伙会怎么对你。真的，很不想看到啊。
“对了，我的职责是带你进行社会化训练，怎么样，我的成果还不错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开始你根本没有痛感这种东西。
“自吹自擂地说吧，可是我教会你什么是疼痛的哦。虽然主要是你自己观察和学来的。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啊。本想带你离开的，但是做不到，红锁根本无法对抗那修罗团，我们来到这儿的第二天就被做好了交易，你最终还是要配合他们做各种实验。
“……这样反而让你更难受了。抱歉，我就是这样令人痛恨的半吊子。已经不能奢求你的原谅了。我骗了你，澈。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你是谁，也没能带你离开，甚至还奢求你的庇护。
“我是个骗子。”
奈荷静静地叙说着。
心脏好像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在撕扯，挤压着，碾碎。但触摸胸口，上面没有伤痕，也没有利刃。
愤怒吗？悲伤吗？我问自己。却好像哪个都不是。也可能是又愤怒，又悲伤。我搞不懂。
“这是杀意，澈，杀了她就不疼了。”黑雾沉声说。
“杀意，吗？”
“可以的。如果澈很痛恨我这个骗子。”奈荷站起身来，面向我，一步步走近，“就杀了我吧。”
“别过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不知道。”
少女闻言站定在三步远的位置，厉声道:“别教唆他，R3！让他自己做选择。”
“选择……？你们，那修罗团，红锁，到底想做什么，要我卖命，还是继续这些不知所谓的实验？”
“这些要看团长的意思。”奈荷的语气很坦诚，“都有可能。”
“那我的意思，没人在乎？”
“我觉得他们会考虑这个的。”
对于这个回答，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感情为何物。是愤怒。被欺骗，被控制，被忽视，每一件事都在积攒愤怒。不喜欢暴力，不喜欢伤人，但是会做，擅长做。那么此时没有理由不行动。
“……我不需要。”
我需要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对对对，兄弟，对待不把你当人看的家伙，就该这样！让我们大干一场吧！”
黑雾在指尖缠绕，最终凝聚成一把利刃。摒弃头脑中混乱的思绪，我转身，背向奈荷。
在劈开面前的砖墙和电子穹顶之前，我说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对，是的，没错，这正是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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