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奈荷就坐在梳妆镜前，我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生活方面的布置很简单。除了起居必备的床与箱柜外，就无其他。而初看令人错愕的，则占据房间的绝大部分——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后，是数不尽的鱼在拟造的海洋环境中游弋。鱼群如同星屑，如同漩涡，为墙面打上阴影。屋内被幽蓝的光笼罩，地板映着摇曳的水波，静谧安详。像之前做过的那场梦，在水族馆中，我和她失散。
门关上了。她转过身，看向我，不发一语。室内昏暗，看不清她的眼神。
这场对话无疑会被监视。但要确认的的事情也无比简单。
“安娜。他们邀请我见证并保护这个仪式，在它开始前，我觉得自己应该来见你一面。”
她的嘴角上扬，神色却没有波澜。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澈。”
化妆桌上干干净净，不久前，她只是在看着自己的倒影，也不知看了多久。
“有用吗？他们有太多备用品。”萨麦尔是其中之一，我亦是其中之一，为了所谓仪式而准备的关键道具，多准备几个并不稀奇。至于兰妮竟然放任我自由，一直到祭台也没下手，倒是令人意外。
“你知道了。”她似是探问，旋即又摇了摇头，“……至少可以救你。”
从萨麦尔的口中，我得知了那个寓言故事的真面目。
“是吗，哈，这次轮到你做王子殿下了。”
一边说一边向她走去，一步一步地缩短距离，直到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
其中满是悲戚。
“犯错的明明不是你，奈荷。”但却不得不背负一切，直到如此地步。
在真正的故事里，我才是故事中那个犯下错误的“王子殿下”，但或许又完完全全不是“他”。
她摇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犯错的也不是你，没有必要承担这一切。”
真正的多拉多并非黄金之国。
如若历史中真有那样的国度存在，想必早就会被剥离神话的色彩，成为淘金者和盗墓人的天堂。
而将活人变成黄金的伟力，无疑也是天方夜谭。
但「黄金」，确有其物。
它并非将国家从贫困中拯救的贵金属，而是一种药物。
使病人痊愈，使死人复生，让人长生不老……比纯金打造的城池更加荒谬。
为了制作它，多拉多全城的百姓被用于实验，大部分人在反复的试验中死去，而一小部分人则获得了“永生”。
死去的不甘魂灵凝结成了黑雾，被多拉多的圣女封印在玉牌内。而被延长了生命的人，怀着对始作俑者的愤恨，对亲友的追念，或是对王室不改的愚忠，成为了最初的那修罗团。
或许值得庆幸的是，主导这场惨剧的多拉多王子，并没有从「黄金」中得到什么好处，在研制成功的前几日就过世了。
为了满足那些活下来的王朝遗老的小愿望，他们借着研究王子病因的由头，制作了不少克隆体。我，就是其中之一。
而奈荷主动接手，将我带离研究所，在外漂泊许久，最后加入红锁，发生了一路上的这一切。
时隔许久，再看到她的脸时，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愤怒。
红锁中的有些实验并不好受。她告诉我她是带着我逃跑，而我以为只要坚持下去就能保护她，以为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太滑稽了。
但是，我却说:“我是不会离开的。”
她是多拉多的圣女，是获得长生之力的幸存者之一，她的职责只是传达神的旨意，引领亡魂走向归途不是对这些沉痛的过往负责。
要让千百个纠缠到一起的魂灵再度分开，各居其所，这样宏大的仪式，不可能没有牺牲。
“我曾经用最恶毒的目光审视你，诅咒你堕落。一个身为替代品的你。
“即便如此，也无所谓吗？”
奈荷极度平静地说着。
我确实是暴力的血和骨造成的人。只是真相比想象得还要丑恶一些。
存在于此，受折磨，历奔波，怀疑，犹豫，愤怒，始作俑者，罪魁祸首，名单里并不能删去她的名字。
“当然，绝对不可能。”
这样说着，却没收回伸出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正用什么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但能看清她的眼睛。从未变过的，看不透却又沉静温柔的眼睛。
“走吧。时间要到了。”
我这样说着，拉住她犹疑着尚未伸出的手。掌心传来力量，是她紧紧地回握，又松开。
她语气微微颤抖，说:“我也是。我也是一样的。”
“别误会了，我没有原谅你。一点也没有。但奈荷，你是我的塑造者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你教会我的。”
再度紧握住她的手。想着就算挣扎也不会放手，结果她只是任由我攥紧。
“这是你教会我的，奈荷。”
就算被多拉多的王子背叛，被那修罗团的人利用，她还是站在了这里。
因为她想拯救千百的愤怒魂灵，想平息永生之人的伤痛。或许还有一丝当年的自己无能为力的歉疚……或许吧。
那么，换做我，我想保护她。
我们很相似，但我更自私。
奈荷的手指冰凉，我试图用自己的温度暖她的手，就这样，我们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向中心的石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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