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展信佳。
今夜难寐,为妻合衣起身,闲翻诗卷。
正是金桂飘香季,为妻折取几朵金粟入卷作签,挥洒笔墨的宣纸上,便多了几许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偶读此句,夫君那润朗含笑的眉眼突然浮现在珊珊脑海。
“在下楚天佑。”
“区区贾凤。”
夫君郎艳独绝,与君初相识,珊珊见天佑哥投掷重金暗助寒门孝子,便知夫君仁慈孝义,自那时,便芳心暗许。
世间的姻缘巧合最是难料,后来珊珊才知道,那名书生孝养的妇人竟是夫君苦苦追寻的母后。
还记得母后在世时,抱着宸儿在你我面前笑道:“龙儿啊,虽然母后当时失去记忆,但若是你在书画摊前多停留片刻,也不至于在民间风餐露宿,苦寻我四年之久啊!”
夫君却握着我的手莞尔一笑:“母后,若真是如此,孩儿如何知晓朝廷积弊,如何得知百姓疾苦,又如何...得遇一人心呢?”
当时殿外大雪纷飞,为妻的心却暖如春日。
如今细细想,悠长的岁月里,珊珊何其有幸,得君心相映,白首情深。
“珊珊,我身为一国之主,我理应关心黎民百姓的疾苦。”
“珊珊,如果...我不为百姓设想、不为他们排除困难,不能让他们安居乐业,那么,我这岂不是有违上天交付于我的重任吗?”
“我想...我是想说,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有一个人陪你,在你旁边照顾你,为你分劳解忧吗?”
“我当然希望有这么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
“珊珊,我此次微服出京,这其一是为了找出我母后的下落,这一路走来全无所获,再加上那前朝遗祸、伦常败坏,所见到的,是百姓处处疾苦、民不聊生,我现在,在国事纷乱如麻、满腔孝道难偿的情况之下,实在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了。”
不料当时穷凶极恶的屠龙会喧嚷而来,为妻那句“可是纵使你身肩万般背负,也并不妨碍会有这么一个人忧你所忧、与你同甘共苦”。终是未说出口。
这磅礴辽阔的江山确有千钧重,夫君是担心珊珊难担其负吗?
“珊珊,当时并非我不愿,只是家国未定,为夫...不敢与卿许平生哪。”
“那天佑哥当时到底是答应了与我共度此生、还是未曾答应呢?”
“这...好啦,珊珊,宸儿还在旁习字呢。”
“哼,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珊珊~,珊珊~”
“哼。”
“好啦,倘若为夫当真不愿与你长相厮守,又怎会留你在我身边?我只不过是不欲你卷入这云波诡谲的明枪暗箭里,宁愿隐藏自己的情意,等待你的选择。”
“天佑哥所言当真?”
“君无戏言!”
曾经,为妻还为那事黯然伤神了一时三刻,后来听君一席话,如今细细想,珊珊发觉那时的自己真有些榆木脑袋,未解君这婉转坦然背后的曲中之意。
“天佑哥,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要陪你的。”
此话言犹在耳,不知不觉,珊珊与天佑哥结发为夫妻,已相伴近四十五载光阴。
刀山油锅也好,锦衣玉食也罢,咱们于危难绝境之时生死与共,于风雨如晦之时携手前行,也于花好月圆之时...
“珊珊...”
“天佑哥,唔...”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我的夫君陛下即使气势尽敛,微服民间,化作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可于匡扶社稷、安邦定国之事从未有丝毫松懈。
“天佑哥,天已三更,早些安寝吧。”
“咳咳...珊珊,河东水患未除,百姓流离失所,我着实难安。”
“天佑哥,你重伤未愈,也该顾及自己的身子!”
“我...咳咳咳...无妨...”
天佑哥心怀天才、忧国忧民,楚国能有你这位明君,是黎民百姓之福。
可是,你是我的夫君,见你在昏暗烛火下忧色不纾的身影,我只有心疼。
劝你不得,能也只能为你磨墨添茶,略作见解,企盼减轻你半分辛劳。
转眼间,天佑哥离开珊珊已有四载了。
“珊珊,人有生死,本是寻常,你莫要伤心。若有来生,为夫定至那家茶馆中等你,点上上好的武阳茶,加薄荷、红枣盐少量,你看可好?”
若有来生,我只想和天佑哥作一对布衣夫妻,闲看庭前花开落,淡云流水度余生。
为妻双亲尽去,本是落寞门庭的孤女,于夫君而言,我既无赫赫军功,又无滔天富贵,而天佑哥却能力排众议将象征一国之后的玺印交到珊珊手中。
往后余生,得以与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是珊珊之幸。
若有来生...
不,为妻要与夫君生生世世。
皓月当空,桂子灿灿,此桂树是夫君亲手所植,当时我笑着向正在填土的你询问,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树苗能否长得枝繁叶茂,你浅笑不答。
如今,它已亭亭如盖,天香云外飘。
四十余载的寒来暑往,彼时在树下相视而笑的两头青丝,只有一人到白头。
珊珊日夜思君,终得顽疾,想必与天佑哥团聚之日不远矣。
可为妻今已是白发老妪,配不上夫君风华正茂时,若有一日为妻魂至九泉,还望夫君莫嫌珊珊苍老之态。
此乃写给夫君的第一千四百六十封书信。
想来也是,最后一封,难托的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