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来得毫无征兆，黏腻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将苏暮雨和苏昌河彻底吞没。
脚下熟悉的山道触感在飞快消失，连空气都变得陌生而滞重，带着一股腐朽的、不属于西南道深山的湿润泥土气。
两人背靠着背，指尖紧握兵刃，内力流转全身，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
时间仿佛被雾气拉扯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屏障，浓雾骤然稀薄、散去。刺目的天光让两人微微眯眼，随即，眼前的景象让这两位见惯风浪的暗河顶尖杀手也心头剧震。
没有熟悉的界碑，没有驿道上尘土的气息，没有属于北离或南玦任何一国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前方出现的城镇，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陌生而古怪。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陌生屋舍，飞檐斗拱，形制古朴，与北离或南玦的都城风格迥异。街上行人穿着样式奇特的宽袖布衣，吆喝叫卖声、车马辚辚声汇成一片嘈杂，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这是何处？”苏昌河声音低沉，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肌肉紧绷。
苏暮雨眉头紧锁，向来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也掠过一丝惊疑。他尚未开口，前方巷口突然爆发出混乱的尖叫和喝骂。
苏暮雨瞬间眼神一凝，与苏昌河飞快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迅速循声掠去。
巷子深处，一群地痞流氓模样的汉子，面目狰狞，手持棍棒，正凶狠地追打着两位男子。
说两位男子也不对，因为藏在书生模样的青年身后，那位身形纤瘦的少年，即便穿着男装，也难掩清丽。苏暮雨和苏昌河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位女子。
苏暮雨两人到巷口时，正见书生边逃边喊：“光天化日，你们还有王法吗！不过是拆穿了你们的骗局…”
“打听消息。”苏暮雨言简意赅，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
苏昌河冷哼一声，紧随其后。
寒光未现，人影已至。苏暮雨甚至没有拔剑，身形晃动间，指掌如风，精准地拂过几个冲在最前头的流氓大汉关节要穴。
那几个流氓大汉只觉得手臂一麻，棍棒脱手，整个人如遭重击般踉跄倒地，痛苦呻吟。
苏昌河巷子另一头的墙上一跃而下，抱着胳膊，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看着地上流氓大汉的眼神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猪羊。
惊魂未定的书生拉着女扮男装的少年，连连作揖：“多谢二位壮士救命之恩！在下陶望三，这是…这是舍弟，姜千千（化名）。”
姜芊芊脸色苍白，惊惧未消，只低头跟着行礼。
苏暮雨走到那书生模样的青年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无波：“这位小兄弟，此地何名？属哪国哪道？北离还是南诀？”
青年陶望三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脸上还混杂着感激，待听清苏暮雨所言后，顿时一愣：“北离？南诀？”
他困惑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用力摇头，声音因后怕而发颤，“没…没听说过啊。这里…这里是江城姜家镇，再往东是府城…我们…我们是大虞的子民啊。”
“大虞？”苏昌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大步走过来，眼神锐利如鹰隼，“你再说一遍？”
“是…是大虞！”陶望三被他的气势所慑，声音更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本地人的笃定，“方圆几百里，都…都是大虞的疆土。二位恩公…莫非是从极西的化外之地来的？”
苏暮雨的眼神骤然一沉，深潭般的眸底掠过一丝极淡却锋利的寒芒。他沉默着，指尖那枚染血的铁片无声地收入袖中。
苏昌河则暴躁地低吼了一声：“见鬼！”
没有银子，没有熟悉的国度，只有这个名为“大虞”的陌生之地，像一张无形的、带着粘液的蛛网将他们困住。
……
风从空旷的街巷扫过，卷起几片枯叶，带来深秋般的寒意。
陶望三和他的女伴姜芊芊，早已仓惶道谢后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黑暗里。苏暮雨和苏昌河站在冰冷的街头，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
“找个地方落脚。”苏暮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总得弄清楚，这‘大虞’是什么鬼地方。”
苏昌河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当打听到城郊有一座因闹鬼而废弃、无人敢近的姜家别院时，苏暮雨和苏昌河别无选择。
夜幕低垂，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荒芜的庭院，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远处池塘传来断断续续的蛙鸣，更衬得这偌大的宅邸死寂一片，唯有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推开吱呀作响、布满蛛网的厚重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变和淡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惨白，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扭曲怪异的影子。
两人步履无声，内力流转，警惕地探查着这座阴森的空宅。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年轻女声：“张郎！你不能这样！我…我已有了你的骨肉啊！”
声音是从一处偏院的回廊传来的。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压低却焦躁的声音：“闭嘴！春花，你小声点！这事要是传出去，你我都得完蛋！我爹是绝不会允许我娶一个丫环的！”
“那…那这孩子怎么办？你当初的誓言都是假的吗？”女子的声音充满绝望。
“我…我也是没办法！春花，你别逼我…” 女子口中张郎的声音陡然变得阴狠。
就在这紧张关头，偏院角落阴影里，一个手持桃木剑、贴着符纸、正哆哆嗦嗦探头探脑的猥琐道士被这突如其来的争执声吓得一哆嗦，手中的罗盘差点掉在地上。
他本是受姜府所托来此捉鬼的，此刻却被这活人的纠葛惊得魂不附体。
苏暮雨和苏昌河隐在廊柱后的阴影里，冷眼旁观。
只见那张郎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伸手掐向春花的脖颈。春花惊恐地瞪大双眼，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庭院中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枝条无风自动，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回廊两侧破败的纸窗上，毫无征兆地同时浮现出数个扭曲摇曳的惨白人影。
有的长发覆面，有的七窍流血，有的肢体残缺，它们无声地尖叫着，做出各种骇人的姿态，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院中的三人。
空气骤然变得阴寒刺骨，仿佛瞬间从初夏跌入了隆冬。
“鬼…鬼啊——！！！”
田道士离得最近，看得最真切，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夜空，他双眼翻白，手中的桃木剑和符纸撒了一地，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骨头般软倒下去，脑袋“咚”的一声磕在石阶上，彻底昏死过去，姿势滑稽地倒栽着。
正要行凶的张生，被这近在咫尺的恐怖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掐着春花脖子的手瞬间松开，裤裆处迅速洇湿了一大片，散发出恶臭。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想叫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眼珠暴突，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恐惧，身体筛糠般抖了几下，直挺挺地向后栽倒，抽搐几下便不动了，竟是被活活吓死。
而被他松开的春花，同样目睹了这地狱般的景象，她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手舞足蹈地原地转圈，已然彻底疯癫。
浓烈的怨气与阴寒弥漫开来。那些窗纸上的惨白鬼影无声地晃动着，似乎在冷冷地注视着院内的一切，最终缓缓淡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昏死的田道士、吓死的张生和疯癫痴笑的春花，以及庭院深处，阴影中来自异世的苏暮雨和苏昌河两人。
苏暮雨握紧了袖中的伞剑，眼神锐利如电，扫视着鬼影消失的地方。
倒是苏昌河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低声道：“有意思…这鬼地方，比暗河还热闹。”
夜风穿过空寂的庭院，带来远处池塘若有似无的蛙鸣，荒宅的阴冷死寂，将刚刚发生的血腥与疯狂，无声地吞噬殆尽。
姜府别院闹鬼索命的可怕传言，从这一夜起，如同最致命的瘟疫，在江城内外疯狂蔓延，再无一人敢近。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未完待续★——
作者菌聊斋小谢x暗河传，双苏反穿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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