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做起事情来算得上是雷厉风行,府中人也都是行伍里退出来的,执行力十分强,才一日,机关就开始安装了。
初冬里京都还不算冷,府中人忙着造机关,就没烧地龙,第二日花言便发了热。
林忧言言,小懒虫快起床了,娘亲等着我们用早膳呢。
花言好,马上来。
花言起床穿衣,头晕晕的,精神也不大好。来到桌前,萧姗也察觉了。
萧姗言言,可是哪里不舒服啊?
林忧这小脸苍白的。
花言娘亲我无碍,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忧心妹妹,林忧当即去看,一摸额头,直接给她烫到了。
林忧娘,阿言发烧了。
萧姗立刻将她抱入怀中,一摸额头,果然烫的吓人
萧姗忧儿,快去叫随军回来的军医。
林忧好
萧姗娘先喂你吃点东西,等会有医师就为诊疗。
花言娘亲,我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萧姗喂她喝了半碗粥才抱回房中,医师查看过后,也无奈摇头。
医师夫人,二小姐本就身子孱弱内腑受损,之前毒素虽已清除,内里却受了重损,如今只能尽心调养,如若不然,恐怕寿数不长啊。
林忧阿言什么时候中的毒?
萧姗两个月前。
萧姗医师可还有别的法子?
医师夫人,山中清修者医术了得,也修身养性,只是清苦,若实在不行,夫人不若忍痛送二小姐清修几年,好生疗养。
林忧不行,将军府这般铜墙铁壁都让人钻了空子,若是去清修,无护卫丫头,岂不是更危险?
萧姗先尽心养着,需要什么尽管说来。
医师是,夫人观中弟子大多武艺傍身,您可考虑一二。
萧姗我会考虑的,多谢。
医师告辞。
医师一走,林忧与萧姗面面相觑。
林忧娘,不能送妹妹去,修行太苦了。
萧姗忧儿,最近北边不太平,皇上身子骨也不大好。宫中昨日便召我去了,领军增援的圣旨不日就要下发。你我一走,言言便又是一人独留于京中,为娘实在忧心。
林忧娘,父亲不日就抵达京城,等父亲回来,我们一家人商量商量。
萧姗好,也只有这样了。
一月后,林祺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亦如前朝一般,身后林家军神彩更胜当年。进宫谢完恩,将军急匆匆就赶了回府中。
萧姗夫君!
林忧爹!
花言爹爹!
林祺忧儿,言言,快过来给爹抱抱!
萧姗府中饭菜都备好了,快回家吃饭。
林祺夫人辛苦了,走我们回家。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过后,一家人商量起了北域战事,也商量起了小女儿。
林祺今日陛下宣我到御书房里谈了北域之事,那边实在焦灼。
萧姗自苏朝苏青帝之后,北域还没有受过重创。前朝尚未推翻之时,北域就蠢蠢欲动了,如今更是猖獗。
林忧之前密报里说,北域兵马正在向边境结集,恐怕用不了多久战事就来了。
林祺圣上之意,修整一月后,林家军整装出发接手北域。
萧姗应当没那么简单吧?
林祺夫人与我同去,挂副将之职,忧儿和阿言留在京中。
萧姗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林忧让我与阿言留在京中,这不就是为质么?
林祺阿言身子骨弱,林家军日后只能交到忧儿手中,此时不去,将来要接手林家军,不是易事。
萧姗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皇位没坐几年,四境未定就怕你我拥兵自重,当初,怎的就,
林祺夫人,不得妄言。
林忧母亲,阿言如今身子不好,我留于京中也能照顾她,你们也好在前线安心作战。
这场议事算是不欢而散,之后也没在一起过,一家人短暂团聚,只想其乐融融。
林祺这才入冬一月,怎的府上就烧起地龙了?
萧姗阿言中毒后身子就越发不好,忧儿还要踢被子的时候,她就得靠地龙取暖了。
林祺军医如何说的?府上机关呢?改进的如何?
萧姗军医说阿言寿数不长,山中多有医术精湛者,修身养性让我送她到山里清修几年。
萧姗府中机关还未做完,我亲自画的图纸找的工匠,出不了错。
林祺清修太苦,还是留在府中罢。起码奇珍异宝也能寻到些,替她将养。
萧姗夫君,你与我交个底,阿言当真不是你流落在外的血脉吗?
林祺被自家夫人突如其来的话砸得找不着北
林祺夫人何出此言?
萧姗阿言和忧儿太像了,我实在怀疑。
将军无语,宠溺的弹了弹自己夫人的头。
林祺可忧儿长得像夫人你,阿言长的也像你。
萧姗……
林祺夫人怎的不说话了?
萧姗我天生冷情不爱说话 。
林祺夫人诶,你我也夫妻十几载了,为夫竟还是没能得到你的心吗?
萧姗没有,我要去父留女。将军看哪日黄道吉日,自请离府吧,省得我将你扫地出门,有失颜面。
林祺那哪个女儿分我?
萧姗去父留女,孩子归我,宅子归我,你的俸禄一半归两个女儿,一半归你。
林祺嗯,那我把另一半俸禄给夫人,看在我身无分文的份上,夫人行行好,不要赶我出府。
萧姗那我考虑考虑,
两个女儿形如空气坐在亭子外,听着父母斗嘴。
花言父亲娘亲感情真好 。
林忧是啊,父亲可是出了名的妻奴。
正说着,府里来了人,自称是亲王秦绝派来给林小将军送东西的。
林祺这秦亲王好端端的给忧儿送什么东西?
花言姐姐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匣子打开,几人都沉默了。那里面,有一枚上好的玉佩,有枚令牌,还有封信。上面写着“恭贺林忧生辰吉乐”
秦绝“听闻陛下有意留你于京,我身在外,不便护卫,此乃我府中令牌,见令牌如我亲临,有事可调动王府所有人。”
花言他知晓今日是姐姐生辰,
林祺忧儿何事时与秦亲王走得这般近的?
萧姗这玉成色不错,你爹一个月俸禄,能收。就是这令牌,是不是有点过于贵重了?
林忧这,我,不是,我与秦亲王只是朋友。
林祺朋友送你令牌?
萧姗还能调动整个王府?
林忧很尴尬,当即修书一封,又将令牌换了个盒子装,随后亲自登门送去亲王府,说是她的回礼。王府里的人当即八百里加急往秦绝那边送。
花言姐姐,秦亲王与你是如何相识的?
林忧那会陛下刚刚登基,我才三岁,父亲母亲各自征战在外,就将我交由当时的太后娘娘照料,秦亲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唯一弟弟,也是太后膝下养着。我们在宫中同吃同住三年,直到母亲带着我出征。
花言那你们岂不是认识十二年了?
林忧按照他的说法,自我出生的时候他就见过我了,只是我不认识他。
花言诶,这是为什么呢?
林忧因为,母亲生我时,是在当时的秦王府,他那会已经三岁了。
花言那太后娘娘没给你们订个娃娃亲?
林忧唉,太后娘娘怕他欺负我,我一出生就说我是他日后的妻子,在皇宫那三年,他处处护着我。后来传的满京城人都是,秦亲王心悦于我。
花言唉,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林忧好了,不要取笑我了。我与他,除了宫中那三年外没见过几次,算是朋友,也没那么熟的。
花言可是姐姐你脸红了~
林忧阿言,我看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原本一个月的修整,在北域八百里加急送到殿上时折了半。北域突袭,边境守军折损过半,将军也战死了。皇帝本就病危,如今更是一口气险些背过去。
战事吃紧,边境告急,林祺夫妇只能当即点兵支援。出行时,天色未明。
林祺忧儿,阿言,好好照顾自己!
萧姗忧儿,言言,父亲母亲不在,你们便是彼此的依靠,言言切可不能顽皮,忧儿,照看好妹妹,也照看好自己。
花言好,我会听姐姐的话,父亲母亲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林忧父亲母亲放心,家中一切有我,你们不必忧心!平安归来!
林祺回去吧!
夫妻二人领着五万士兵开拔,姐妹两人站在府门前,直至看不见一点大军的踪迹。林家军如今还守在西境,他们得撑到西境安稳林家军回援。
林忧阿言,回去吧。
花言好
林祺夫妇到边境半载也没能将人击退,这也是场硬仗,没个几年回不来的。偏偏补给中断,大军吃败仗,不得已退回城中,上书朝堂,可皇帝如今病重,太子年幼,亲王又在西境,实在是处处碰壁。
姐妹二人不得已,求助远在西境的秦绝,等他带着林家军赶回来,接手了朝堂中的事,清理了佞臣,已然过去了月余。林忧放心不下,请命带林家军支援,秦绝押送粮草,皇帝难得应了。
北域磨刀霍霍已久,战事异常胶着。身经百战的夫妻二人只能与其勉强平手,拖住战局。
何况偏逢屋漏连夜雨,朝堂补给迟迟不来,箭羽伤药粮草都已见底,最多三日,若是补给不来,他们也撑不住了。
所有库存盘点过后,林祺召开将所有将令召集起来,安排后续事宜。
萧姗朝堂补给迟迟不到,伤兵已经死了许多,粮草也见底了。
林祺众将听令!三日之内,遣散百姓,城不可失,唯有死守!
下属是!
各将领命便开始遣散城中百姓,战乱已至,城里本就没多少人,不出两日就都走了。
北域的大漠孤烟是南疆西境看不见的壮阔,如今没有援军没有补给,士气也挺低迷的,夫妻二人换防,难得有了喘息的时间,闲聊了起来。
林祺夫人本是贵女,却戎马半生,吃尽苦头,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萧姗什么贵女?将军也是我从小打到大的,戎马从军可是我心之所向,你哪里对不住我了?
林祺夫人,为夫那是舍不得你受伤,不然,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会是我的对手?
萧姗是吗?能等回头寻个时机,我与将军切磋切磋。
林祺那我可不会再让你了!
萧姗谁要你让,明明是你技不如人。
林祺忧儿也不小了,等北域之乱平了,回去将林家军交给她,让她带着,你我夫妻二人就好好将言言养大。她们若想嫁人,就给她们寻个夫家,若不想,将军府也能养她们一辈子。
萧姗还是让上门吧,手握十万重兵的大将军,也不是谁都敢娶的。将军府体弱多病的二小姐,也吃不得苦,受不得累。上门了,是自家地盘,只要不太过,任由她们撒泼。
林祺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萧姗我给你说啊,我可是给她们连上门提亲的纳彩都备上了。
林祺我那还有点私房钱,回头也给她们添上。
两人正说着,城中火光死起,随后数万箭羽如雨点密切落下。
林祺是北域骑兵夜袭!
萧姗我去领军迎击,将军快处理好城中事,以免军心受扰!
林祺夫人,小心些!
萧姗放心,我还要与夫君一觉高下呢!
萧姗领兵马迎敌,对方来势汹汹,还带了攻城战车。
一夜守城之战,天明时,城楼上的尸首都快堆不下了。北域攻城战车损毁三辆,眼看第四轮进攻就要来袭,萧姗请命领军出击。
前面两关已破,如今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最后一道紧要关卡,若是此关守不住,后台茫茫平原,北域长驱直入,国破也就不远了。
夕阳未尽,城门终于还是在一轮接一轮的攻城声中打开了。一天一夜血战,城里没剩下多少人了,萧姗夫君并驾齐驱,没有多余的话,所有人都带着必死的决心将入洪水一般涌来的北域士兵挡了回去。
杀退涌入的骑兵,夫妻二人带着不足两千的人马冲了出去,所过之处,北域人倒下一个又一个,身后城门也终于被最后留守的两百余人重新合上。
两千对数万,本就是必死的结局,最后一个士兵倒下时,夫妻二人背靠背,又斩杀了几十个围上来的北域人。
北域攻城主将拿上弯刀横插进来与林祺打的不分上下,萧姗被几十余人围在中间,双拳难敌四手,副将身中十余刀,手中长枪插在地上勉强撑住身躯,任由口中鲜血滴落也不曾倒下。
林祺夫人!
那人本不是林祺对手,可背后士兵一刀之下,他也失了上风,禁接着十几名士兵长矛刺入又抽出。林祺用剑撑着身子朝妻子那半跪下去,口里鲜血将胸前早已经浸透鲜血的盔甲又染了层颜色。
“援军来了”!
萧姗夫君,我食言了
听到城中有援军来了的消息传出,萧姗周身力气被抽空,头重重垂下,没了气息。
林祺援军到了
林祺望了缓缓打开的城门一眼,又看像不远处的夫人,眼中泪珠滚落,“夫人,不要怕”说完,也阖上了眼眸。
林忧爹!娘!
北域主将原是想将夫妻二人的头颅带走,可城门一开,箭矢擦着他脸划出了伤口,若不是他躲闪及时,现在已经死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攻城,北域士兵也顶不住在战,只能收兵修整。
林忧跳下马,立即去查看二人伤情。气息尽绝,死透了,只尸体还有余温。她在城外撕心裂肺的哭喊,不愿相信,直到林家军副将出来,将人打晕带了回去。
她醒来,夫妻二人尸身已收拾妥当,放入棺椁之中。林忧没在哭喊,只与匆匆赶来的秦绝联合,突袭了北域一把,让他们伤了些元气,双方也得了些许修养空间。后来,她将手中事宜交由秦绝,自己送棺椁回京入土为安。
林言听闻事情,咯了血,却撑着将府中事宜打点好,布置灵堂。棺椁回京时,林忧那口忍了许久的血才算是吐出来,病了几天,仍旧坚持守灵。朝堂臣子都来祭奠过,皇帝听说将军夫妇身死,也气得昏厥过去。
下葬当日,宫里来了旨,封她为将军,接手林家军,不日前往北域。当夜,皇帝便去了,临走之前 ,封了秦绝为摄政王,暂代朝政。
林忧要去北域,如今朝堂风起云涌,她信不过别人,便只能忍痛将妹妹送去山中清修。
林忧言言放心,阿姐平了乱就起接你回来!
花言姐姐,保重!
经此一事,花言也明白自己得尽快修养,否则,她算不准卦,不能知晓姐姐的前路为何。
送走妹妹,林忧修整了一日,就快马加鞭赶回去,如今整个府中愁云惨淡,朝堂新帝驾崩,她也不得不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如今朝中武将几近战死,北域重担还要她来抗。
摄政王将朝中收拾出个头绪就花了半年,就算是他再神,在国家连年战乱,前朝又挥金如土的情况下,也实在是没办法将见底的国库填上。
如今的形式,只能是以战养战,拖着,等待后方焕发出一丝生机。
可命运就是那般捉弄人,眼看四年里积攒了点家底,一场天灾下来,一切事物又重归于零。朝堂粮草,也算是断了。
林忧如何?
下属将军,南方水患,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开仓赈灾,粮草只有往年的四成。
林忧南疆诸国不是大丰收吗?探子如何说?
乙南方几国确实丰收,可知道我朝天灾,粮价眼瞅着望上涨,朝堂播下的款加上您凑出来的,也就只能买上两成。
林忧真是可恶!
如今情况,秦绝尽力全力,也就只能给的起这些,林忧将她与妹妹的嫁妆都添进去了,还是远远不够。六成粮草,根本撑不住的。
南疆诸国眼瞅着他们遭难,竟然鼓动国中炒作粮草价格,原本五成粮草的钱,如今只能买两成,实在可恶。
林忧我在想办法!
说想办法,可她也尽力了,将军府都给她搬空了,妹妹嫁妆都赔进去,还是凑不够,她又该如何?
林忧一夜未眠,第二日,下属来报,说有个小道手持将军府令牌求见于她。
林忧小道?还有将军府令牌?
下属是,看样子年纪不大。
丙她说有办法助将军渡过难关!
林忧快带上来!
林忧端坐主位,等看见来人,她不淡定了。
林忧阿言,你怎么来了?
花言听闻阿姐有难,特来助阿姐一臂之力。
林忧此地交战,刀剑无眼,等明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看着自家妹妹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她也实在不忍心苛责,只挥退左右,好好将人看了一遍。
林忧山中清苦,是不给饭吃吗?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花言阿姐,你信我。派二十名身手好的护卫给我,七日之内,粮草之事必定能解决。
林忧好!
花言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阿姐,等我!
送走妹妹,林忧也召来部下,商议接下来的战事。她笃信妹妹,也就相信,粮草之事,能解决。
花言带着二十名林家军不分昼夜赶往晋洲,来到一处梨花林中,在花言指挥下,开始挖掘。
没多久,墓室的门就露出来了。花言将人带进去,在墓室里躲开所有机关,直奔主墓。这里陈列着两座棺椁,正是苏朝国师林言与苏清帝。当年她花了很久才从这建造豪华的墓室出去,如今故地重游,她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丁二小姐,这是要掘墓盗宝?
花言不必忧心,我已经告祭过先人,只要能带走,你们尽管拿。林家军粮草能买多少,就全靠你们了。
听她这样说,来人以为是林家祖坟,也就没顾忌,都敞开包袱可劲的塞。花言走到棺椁前,细心打扫了一番,却不小心碰到暗格,暗格弹出来,里面有幅画卷。
花言将画打开,那张图,让她泪湿眼眶。那年冬日的梨花无香,却胜过世间美景万千。画卷被触碰,青陆感应到了,当即赶来。
花言清霜白梨,至今来看,仍旧世间无两,青陆神君,多谢了。
花言只带走了图,其余二十人,一人打包满满的一包袱珠宝也出来了。一来一回花了三日,等回到军营,还剩余一日。
这些珠宝足够,花言没回军中,半途便与前来的人分别,继续回山修炼养伤 。得益于她的助力,嫁妆保住了,珠宝剩余二十多件,粮草还余出来七万多石,林忧全以她的名义捐给灾民。
林忧将带珠宝回来的人盘问了一番,才知自妹妹为了林家军,竟然撅了祖坟,她心中对妹妹更是有愧。她不贪功,一五一十告知军中,这是她的妹妹林言之功。
青陆赶到此处早已经人去墓空,他在墓中静坐几日,回了九重天。最开始,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寻到他的殿下,可人界苏青陆一世后,他没在寻,只静静的等。等他的殿下归来那日。
花言回到观中,潜心继续修行,山中岁月悠然,她伤势大好时,已经是四年之后。就在一月前,林忧将军拿回最后一城,北域之主死于她手下,北域兵败后便退回大漠。
林家军班师回朝,如今朝堂安稳,天下安定,她也暂留京中。
花言听说姐姐留在京中修养,当即传信告知姐姐要回去陪她。
乙王爷,林忧将军这几日都等在城门口。
秦绝不是叫你们打探吗?
乙林将军说,是二小姐要回来看望她。
秦绝这冬日刚过,天气还没回暖。她有伤在身,也不知道爱惜身子。
乙那,属下去给林将军送些东西?
秦绝不必,我亲自去!
林忧一连三日来城门口等着了,眼看着就要下雨,正打算回复时,不远处穿了一声“阿姐”
林忧回头,来人一身浅色道袍,戴着面纱。
花言昼夜赶路,染了些风寒,只能将面纱戴上以免染给旁人。一见姐姐,她开心不已,直接跳下马背,林忧当即展开臂膀接住她。
花言姐姐
林忧怎么还是这般瘦?
花言姐姐,我好想你。
林忧好,我们回家 。
林忧一手牵马,一手挽着妹妹,姐妹二人就这般往府里走,路上遇见小摊贩,小玩意买了一堆,眼看就拿不下了,一旁跟随已久的摄政王才眼疾手快的接过去。
花言王爷,你怎么在这?
花言回头一看,眼前之人,不正是千寻绝,以往没机会见庐山真面目,如今看他那眼神,恐怕在她在人间这些年,自家几位姐姐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秦绝路过,
花言姐姐,将军府与王府离得很近?
林忧不近,不在一条街。
花言嗷,这样啊。
秦绝要下雨了,先送你们回府。
#林忧阿言,下雨了,我们先回去,明儿我在陪你出来的。
花言好。
心上人眼里只有妹妹,摄政王飞醋吃的没由来,又没办法,只能按下心中酸意,默默当起小斯,鞍前马后。
一回府,经年照料的下人全围过来请安,林忧大手一挥,全都看了赏。摄政王不好打扰,东西送到默默走了。
林忧听你说想吃鱼,你看,这满满一桌各式各样,快尝尝看。
花言嗯,好吃。
林忧明日回去祭拜过父亲母亲,之后我带你去看梨花。
花言好,我们去哪看呢?
林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间姐妹二人同住一屋,躺在床上睡不着,又讲起了话。
花言姐姐,你对摄政王,真的就毫无一丝情意吗?
林忧我……
林忧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花言更加笃定,她对千寻绝的情意绝对不会是人间才有的。
花言姐姐,我觉得自己大道将成,婚嫁之事就不考虑了,你可不要怪我啊。
林忧当真不考虑了?
花言我要寻仙问道,悬壶济世。
林忧只要你开心,我不过多干涉。
花言好,姐姐,我此番回来不会久留。过了三月,我就要启程云游去了。
林忧你信里说要云游四海是真的?
花言是啊,
林忧我也不能长留京中,最迟五月,也要回北域去守疆了。
花言姐姐,你留在京中,是因为摄政王吗?
林忧阿言如此聪慧,必然知晓,我与他是绝无可能的。
花言没作声,秦绝是摄政王,她是手握重兵又战功赫赫的将军,他们若是成了婚,就算解甲归田,也会想柄利剑一样悬在帝王头上。
花言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林忧我与秦绝都是陛下心腹之患,如今尚不能行动自如,遑论成婚?何况,我身后还有十万林家军,这念头,便是不能再有的。
花言可姐姐若是如此想,日后无论是谁,都,
林忧我没打算成婚,
花言爹娘在天有灵,不会责怪于你的
林忧唉,人生草草几十年,我与大漠孤烟相伴,策马驰骋,一生肆意洒脱,无憾无悔,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花言那林家军?
林忧等得了空闲,我再去溜达溜达,看看能不能在碰运气,捡一个你。
花言那不行,我这样的成不了大器,你还是稍微挑挑拣拣,寻个有点胸襟的。
林忧好,
两人聊着聊着便睡了回去,第二日一大早,启程回去祭拜过父母。路途不算远,来回三日,林将军带着至宝二小姐回来时,去了趟京郊道观。好巧不巧在门口遇见摄政王,林言说自己要瞻仰就自己溜达去了,独留二人。
又一次跨入,也算是感慨万千了。第一次,是被宣桁幽囚至死,她一腔怨恨长眠于此。第二次,伤重难治,青陆为她抚琴时,就睡了过去。也不知彼时那条傻蛇,伤心成了何种模样?若她没逼他应下守着苏朝,那傻蛇估计会随她去了。
微风吹过,梨花纷纷扬扬落下,与青陆那画中的清霜白梨并无差别。花言愣神许久,伸手折下一枝,如此娇艳欲滴,却实在比不过冬日无香的七千朵。
晚间回府,她窝在房里睡了一个昼夜,后来的时间,日日与姐姐黏在一起。
林忧明日宫宴,能带家眷,你想不想去?
花言听说是皇上寿诞,
林忧是啊,过了寿诞,摄政王也要放权了。
花言好,我随姐姐一道,正好瞻仰瞻仰天家风采。
林忧陛下虽然才二十,膝下却有一子,将将满月。后宫也有妃子十余人,家宅安宁,倒算得上是有福的。
花言那姐姐这样一个大美人,要小心。
林忧阿言,其实我有偷偷怀疑过,你是不是父亲母亲遗留在外孩子。
花言啊?
林忧你不觉得你我姐妹二人长的有些凑巧的相似吗?
花言说不定咱们当神仙的时候一个娘呢。
林忧唔,我还没这样想过,你说的有理。
花言是吧,那我们睡觉吧。
林忧你如此貌美,真怕皇帝那小子看上了,一旨召令给你赐个黄金笼,以后都飞不出京都喽!
花言诶,姐姐,我们长得六分相似,皇帝要是看上也只能是你。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哈,
一语成谶,宴会当日,将军府二小姐随林将军入宫赴宴,在场未婚男子的目光除去摄政王几乎都都黏她身上了。林将军貌美,却手握十万重兵,连摄政王这追求多年的都觊觎不了,何况是他们?如今二小姐美貌更甚,身后又是林将军这个靠山,这种诱惑哪个公子抵挡得了?
下属将军,户部尚书家的王公子带媒婆上门提亲来了!
林忧这都第十三个上门的了吧?
下属自您与二小姐宫宴回来后,府门都快给给上门提亲的踩平了。
#林忧……
林忧就说我和二小姐不在,将人打发了。
人去了没一会又急匆匆跑回来
林忧不是说了,
下属陛下驾到!
林忧匆匆忙忙到门口迎接圣驾,
林忧扣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骁林爱卿请起!
林忧谢陛下,
秦骁听闻爱卿家中近来登门者不少,孤恰好路过,也来凑凑热闹。
林忧陛下说笑了,不过是家妹待字闺中,有人上门求亲罢了。
秦骁哦,不知林二小姐年方几何?
林忧家妹今年十八,
秦骁确实可以相看夫家了
林忧家妹一心修行,不愿成家,臣就她一个妹妹,不忍苛责,便只能随她心意了
秦骁孤也对修行颇有见解,不知,可能让二小姐为孤讲解一二?
林忧那有些不巧了,家妹不在府中,
秦骁无碍,孤今日闲暇,等上一等无妨,顺带也领略一番将军府中风光。
本想给妹妹通个气,让她先别回来,躲上一躲的。可转念一想,万一皇帝等不着,下次直接将她请进宫可如何是好?等她思虑上一会,自家妹妹已经提着篮子脚步轻盈的回来了。
花言姐姐,我回来了!
看见门口护卫,花言就知道府中来人了,只是看见秦骁时,她脸色不大好看。好在有面纱遮着,看不出来。
林忧阿言,快过来拜见陛下!
花言拜见陛下
秦骁免礼,你去何处玩了?
花言去了城郊荒山,寻了几位药草。
秦骁哦,饿了吗?
花言有点,
秦骁林将军,晚宴何时能好?
林忧半个时辰,
秦骁做鱼宴罢,她爱吃。
就是这句话,听得姐妹二人汗毛倒立。如果预感没错,皇帝对花言已经起了心思。
林忧是!
秦骁孤等了你两个时辰,快陪孤说说话。
花言好吧,陛下说。
秦骁你可有心悦之人?
这话题可太逾越了,
花言陛下有所不知,我修道八年,早就,脱离世俗,不沾情字。
秦骁那便是没有。
花言……
秦骁那你,喜欢什么?
花言求仙问道
秦骁也不是什么难事
花言……
这话都快聊死了,花言实在不想理这疯子 。寻了换衣的个借口,回屋去了。一直到晚宴开始,才重新出现。这次,她没戴面纱。皇帝到挺正常的吃了饭,而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走了。
等送走她,林忧看着妹妹,忧心起来。
林忧还是别等三月了 ,抓紧收拾行李就这两天启程吧。
花言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忧先回修行处待些日子,等三月我就赴任,你去军营等我。到时候陪我些时日,再去云游不迟。
花言好。
林忧那明日你就出发吧,我不派人护送你了。沿路都有人手,我传令下去 ,会有人暗中照应你的。
花言姐姐,你小心应对。
天色刚明,赶着城门打开那一刻,林忧将妹妹送到城外,一路行至京郊才分别。花言一路向南,中途遇见一队夫妻问路,好心指点,却中了暗算。等她在睁开眼,是在座装潢华丽的屋子里,她的手脚都被锁链扣着。
她醒来就有人去通报,看见来人,一颗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秦骁阿言,暗卫说你有点功夫底子,我只能将你锁上了。
花言静默片刻,腹诽着,若不是失去鲛珠伤得太重,至今没养好,以两个暗卫可抓不住她。
花言陛下想让我进宫,为何不直接下令册封?
秦骁因为林将军意图谋反,将军府满门抄斩,你自然不能受封。
花言的心沉入了谷底,
花言秦骁,你疯了!
秦骁你且安心住着,如今时机未到,我暂且不能册封于你。
花言你放开我!秦骁,你不得好死!
秦骁林言,孤会长命百岁的。
困在此处之时,花言大概知道了秦骁说的求仙问道不是难事是什么意思。他将此处布置得跟道观一模一样,甚至神坛都给她摆了。
花言……
花言被困于此月余,秦绝也被派遣外出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好在,她修行需要些东西,花言借此机会,传递了消息出去,以防万一,她同时传给了林忧和秦绝两个,可惜,消息被拦截了一份。正准备赴任的林将军收到书信一封,当即赶赴宫中。
入宫处,将军被缴了武器,而城墙上,林言被绑在架子上,眼睁睁看着姐姐与一群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肉搏。
只因为秦骁说,她只要能杀到他跟前,就放了她们。
四十侍卫一个个倒下,林忧也伤痕累累。最后一人气绝,她也重伤难支。嘴角血迹滴滴点点流下,一身青衣早就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林忧拿着从侍卫处夺过的剑,艰难的撑着身体往前挪动。
秦骁看了一眼林忧,命人将剑抵在花言脖颈上。
秦骁你若在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花言意图自刎,却没成功,林忧手中的剑却哐当一声落了地。
秦骁放箭!
箭羽如雨点般落下,身中数箭的将军倒了下去。在这一刻,花言终于凭借鲛人之力挣开了束缚,在姐姐落地时接住她。
怀中人口中鲜血不断,抬手触碰了她的脸颊。
林忧阿言,不怕,姐姐带你回家。
林忧阖上眼眸,气息也在消散。花言疯了,拿过一旁长剑,照着命门刺下,而后开始施展禁术,以命换命。一旁的人没见过这阵仗,愣在了原地。秦骁疯了一样叫喊着
秦骁快阻止她!
禁术将围过来的人,都弹飞出去,耀目白光冲天而起,也在此刻,秦绝纵马赶到。
花言我的姐姐,是三军主将,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她能血洒疆场马革裹尸,却不能死在君王的构陷之下!
林忧身上箭羽消失,伤口也奇迹般的愈合起来,伴随着她呼吸的起伏,花言的气息越来越弱。
秦绝林忧!
花言将怀中交给跪坐一旁的,秦绝。
花言千寻绝,我将姐姐交给你了,务必,护着她!
秦绝好!
得他应允,花言倒了下去,秦骁疯了一样冲过来,也只看见气息尽绝的尸体。秦绝收到传讯就疯了一样往回赶,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秦骁不!林言!
秦绝发动宫变,秦骁也被囚禁其中。林忧醒来没言语,只默默在灵堂静坐。
秦绝我知你心中难受,想哭便哭出来吧。
林忧我的妹妹,是将军府至宝,是我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千辛万苦养大的。
林忧父母过世,一向娇弱的她,拖着病体打理好整个将军府。又为了不拖累我,甘愿进山中去清修,因此我姐妹二人分别整整八年。
林忧那年水患,粮草短缺,三军食不果腹,是她,撅了祖坟盗出无数珠宝,帮三军挺了过来。林家军尊她一声二小姐,不是因为我这个当主将的姐姐,那是她自己挣出来的。
林忧我林家为朝堂血洒疆场,征战在外,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真是可笑!
秦绝对不起,
林忧没应她,当即提枪纵马赶往囚禁秦骁的地方,她进了囚禁帝王的宫殿,断其四肢。弑君之命,林家军不能背负。秦绝赶到时,一切已经结束,想靠近的摄政王被长枪阻隔了距离。
林忧秦绝,秦骁是你一手带大,血浓于水的的情亲剪不断我能理解。可我林家,与你秦家隔着血海深仇,明日我带妹妹回祖宅安葬。之后,我会继续守疆,护佑一方安定。林忧此生不会再回京都,你我情分自今日起,一刀两断!
秦绝没有挽留,这是秦骁之错,秦家之错。他没资格,也不配。
林忧回了北域,一生守疆,在没回来过。秦绝重掌大权,辅佐太子,直至太子加冠登基为帝,他才算赎清罪孽,卸下一身职位,远赴边境,陪一生所爱守疆。
一晃他来边境已经三十年,林忧老了,他也老了。从开始不待见,到后来慢慢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再到如今,能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聊聊天喝口茶,竟然花了一生。
林忧靠在躺椅上,手里握着妹妹生前的赠她的手串,仔细把玩着,预感到自己没时间了,难得与他说了话。
林忧秦绝,倘若有来生,你别做摄政王了。我们没有血仇,没有身份阻碍,就当对寻常夫妻好不好?
秦绝好!
林忧阿言临终将我托付于你,可我啊,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可你这傻子却默默守了我一生,值得吗?
秦绝这辈子得你这句承诺,便是不悔的。
林忧若有来生,必不负你!
秦绝好,我等来生!
林忧阖上眼眸,没了气息,秦绝将一切事宜安排好后,只在她墓地旁留了个空位,直至养子继任林家军,一切安定他才敢随她而去。
秦骁长命百岁是真的,只是四肢尽断后,长命百岁成了他的诅咒,这般活着,远比死去更难受。
骁帝一年夏,帝以一己私心,残害忠良,欲杀将军于宫中,未遂。同年次月,将军回疆值守,自此五十年,再未踏足京都半步。 —《骁帝官员录》
秦骁帝一年夏,帝秦骁残害忠良,幽囚于宫,四肢尽断。同年次月,摄政王秦绝重掌朝政,辅佐太子。秦骁帝二十一年夏,其子继位。摄政王此去职务,远赴北域,至死未归。葬于林氏宗祠陵墓。 —《秦骁帝朝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