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场上,尘土飞扬,骏马嘶鸣,骑士们手持球杖,为争夺一枚小小的朱漆马球而激烈角逐。看台上,欢呼声、喝彩声、惋惜声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各家女眷们或矜持地摇着团扇,或激动地交头接耳,目光追随着场中英姿飒爽的身影,尤其是几位皇子王爷所在的红队。
苏莞泠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眉顺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学着周围一些文静小姐的样子,目光似乎落在场上,实则眼神放空,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偶尔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动作刻意放慢,显得拘谨又迟钝。菱歌紧张地侍立在她身后,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拓跋明月虽然被六王爷暂时喝退,但那口气显然没顺下去。她坐在不远处视野更好的主位附近,与几个交好的贵女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苏莞泠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果然,就在一场比赛间隙,众人稍作休息,仆从们奉上茶点时,拓跋明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恰好能让周围一片人都听清楚:
“光看比赛多无趣,咱们来玩个游戏助助兴吧?”她笑吟吟地环视四周,“就玩‘击鼓传花’,花落到谁手里,谁就得回答上一位提出的问题,答不上来或者答错了,可要罚酒三杯哦!”
这游戏本是寻常,但在这种场合由公主提出,其目标不言而喻。不少人的目光立刻有意无意地扫向了苏莞泠——谁不知道相府三小姐脑子不灵光,是最容易出丑的那个?这分明是拓跋明月想当众让她难堪。
鼓声响起,一枚精致的绸花在女眷席间飞快传递。每个人都像怕沾染什么晦气似的,一到手就立刻传出去,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苏莞泠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花最终很可能“恰好”落在她手里。
果然,当鼓声骤停时,那朵刺眼的绸花,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了苏莞泠的膝上。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看好戏的期待。拓跋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身边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贵女(上一位持花者)立刻站了起来,朗声道:“既然花落三小姐处,那我便问了:方才红队进的第一球,是用了何种战术?击球者是哪一位骑士?球是从哪个方向入的门?”
问题一出,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问题对于专注看比赛的人来说不算难,但对于一个众所周知的“痴儿”,尤其是一个刚才一直低着头、似乎神游天外的苏莞泠来说,简直是刁难!这三个问题连环抛出,分明是要坐实她“白痴”的名声,罚酒事小,当众出丑才是目的。
菱歌急得脸色发白,却又无能为力。连不远处看似闭目养神的苏予泽,也微微睁开了眼睛,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拓跋明月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准备欣赏苏莞泠的窘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苏莞泠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她先是微微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仿佛才回过神来。然后,她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轻轻拿起膝上的绸花,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望向提问的贵女,眼神纯净带着点困惑,细声细气地反问:
“这位姐姐……你一下子问了三件事,我……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
她这话语气怯懦,内容却直指对方提问方式的不妥——问题过于堆砌,不够清晰。那鹅黄衣裙的贵女被问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强横道:“你按顺序答便是!莫不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苏莞泠仿佛被她的语气吓到,缩了缩脖子,但并没有崩溃。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用一种缓慢但清晰的、带着点不确定的语调,慢慢说道:
“战术……我好像看到,是两个人,一左一右,一起往前冲……挡着别人……然后,穿蓝衣服的那位哥哥(指蓝队防守队员)的空档就露出来了……”她描述的是最简单的“二过一”配合,用最稚嫩的语言表达出来。
“击球的……是……是穿着红色衣服,袖口有金线的那位公子……”她准确地说出了六王爷拓跋染的服饰特征。
“球是从……是从左边那个木架子旁边进去的。”她指了指球门的方向。
三个问题,她不仅答了,而且全部答对!虽然表述简单直白,毫无文采,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的观察视角,但关键信息一个不差!
现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拓跋明月在内。这……这怎么可能?这个“白痴”三小姐,不仅看懂了比赛,还记住了细节?
苏莞泠回答完毕,怯生生地看着那鹅黄衣裙的贵女,小声问:“姐姐……我……我说对了吗?”
那贵女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说她对?岂不是承认这“痴儿”不痴?说她错?可众目睽睽之下,答案明明正确!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带笑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说得分毫不差。没想到苏三小姐观赛如此细致。”竟是六王爷拓跋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赞赏地看了苏莞泠一眼,虽然那赞赏里更多是惊奇和玩味。
连王爷都亲口认证了!
众人哗然,看向苏莞泠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惊疑、探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拓跋明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本想让人出丑,结果反倒让对方露了脸!虽然这“脸”露得依旧带着傻气,但“答对了”这个事实,却像一记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苏莞泠连忙低下头,脸上适时的泛起一抹红晕(憋气憋的),像是被夸奖得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后怕,喃喃道:“我……我就是随便看看……蒙对的……”
她成功地将自己的“正确”归因于“懵懂的观察”和“运气”,既避免了过于聪慧引人生疑,又巧妙地化解了这场针对“白痴”属性的危机。
拓跋染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了。游戏继续,但经过这一出,再没人敢轻易把矛头对准苏莞泠,谁知道这个看似呆傻的三小姐,下次会不会又“蒙对”呢?
苏莞泠暗暗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她完全是凭借穿越前看体育比赛的经验和强大的瞬时记忆能力硬扛过去的。她赌的就是这些人对“痴儿”的固有印象,只要答案正确,无论表述多幼稚,都足以造成反差效果。
她悄悄抬眼,想看看苏予泽的反应,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目光。他依旧面无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审视的意味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他没有丝毫为她解围或赞赏的意思,那眼神仿佛在说:一次是侥幸,两次呢?
苏莞泠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知道,刚才的急智应对,或许骗过了大多数人,但绝对没有骗过苏予泽。他恐怕更加确信,她绝非原来的“苏莞泠”了。
这场马球会,她看似躲过一劫,但在最危险的人眼里,她的破绽,似乎越来越大了。接下来的时间,她必须更加小心,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