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泽园回来后,苏莞泠一连几日都恹恹的,对外只称是马球会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她确实需要“静养”,更需要时间来消化苏予泽那番几乎将她剥皮拆骨般的审视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那种被人看穿底牌、生死悬于一线的不安感,让她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她将自己关在泠香阁内,除了菱歌,几乎不见任何人。表面上,她是在养病,神情萎靡,反应迟钝,符合一个受惊过度、旧病复发的“痴儿”形象。暗地里,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反复复盘与苏予泽的对话,试图找出自己露出的每一个破绽,并思考未来该如何应对。
她知道,苏予泽的“禁足令”和那句“安分待在府里”,既是限制,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至少在相府内,她暂时是相对安全的。她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更快地、更彻底地了解这个身体的原主,了解她的一切,才能更好地伪装下去,才能在下一次面对苏予泽或者更危险的拓跋踆时,有更多的底气。
而获取信息最直接、最不引人怀疑的渠道,无疑就是她身边这个忠心耿耿又心思单纯的丫鬟——菱歌。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苏莞泠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目光放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菱歌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正专心致志地绣着一个香囊。
“菱歌,”苏莞泠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和一丝茫然,“我……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以前……我好像……做了很多傻事……”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过去”,语气带着自我怀疑和困惑,仿佛记忆混乱的病人。
菱歌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针线,关切地凑过来:“小姐,您又胡思乱想了!您就是身子弱,养好了就没事了。”她显然误解了苏莞泠的意思,以为她是因生病而沮丧。
苏莞泠轻轻摇了摇头,眉头微蹙,像个努力回忆却想不起来的苦恼孩子:“不是……我好像……以前是不是……很让人讨厌?义兄他……好像很不喜欢我……”她将矛头指向苏予泽,这是最合理的切入点,也最能引发菱歌的倾诉欲。
果然,一提到苏予泽对小姐的态度,菱歌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带着几分不忿和委屈:“二少爷他……他就是性子冷!对谁都那样!小姐您别往心里去!您以前……以前只是心思单纯,不像有些人那么多弯弯绕绕!”
“单纯?”苏莞泠适时地露出一个傻气的、带着点自嘲的笑容,“是不是……就是很笨的意思?我是不是……给父亲和姐姐……还有你……添了很多麻烦?”
她以退为进,用自我贬低的方式,引导菱歌为“以前的自己”辩护,从而透露更多信息。
菱歌果然急了,连忙道:“才不是呢!小姐您别听外人胡说!您就是……就是……”她努力想着措辞,想要安慰小姐,“您就是有时候太直率了!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喜欢谁就对谁好,不喜欢就……就不理睬。这有什么错!”
苏莞泠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问:“喜欢谁……就对谁好?我……我以前……喜欢过很多人吗?”她刻意模糊了“喜欢”的定义,既可以指单纯的欣赏,也可以指向原主对拓跋踆那种痴迷。
菱歌没想那么多,只当小姐是记忆模糊,便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您喜欢大小姐,喜欢老爷,喜欢……喜欢花园里那只会学舌的绿鹦鹉!还……还……”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有些犹豫。
“还喜欢谁?”苏莞泠装作好奇地追问,眼神纯净。
菱歌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小姐,您……您以前还特别喜欢往四王爷府上跑……每次听说四王爷去哪儿,您就……就想方设法跟去……为此没少被人在背后笑话……”
终于切入正题了!苏莞泠心中凛然,脸上却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四王爷?为什么呀?他……他很凶吗?”她故意曲解,将“喜欢”理解为“害怕”。
菱歌被她的反应逗得有点想笑,又觉得心酸,解释道:“不是凶!是……是小姐您觉得四王爷长得好看!您不是有好多张偷偷临摹的王爷画像吗?就藏在那个紫檀木匣子底层……”
画像?!苏莞泠心中一惊,还有这种“罪证”?她必须尽快处理掉!
她继续装傻:“画像?我……我画得像吗?”
菱歌撇撇嘴:“小姐您的画工……嗯……奴婢说句实话,王爷要是看到,估计都认不出那是他自己。有一次您好不容易拦到王爷的马车,想把画送给他,结果……结果王爷看都没看,车都没停就走了,您还追着跑了好远,摔了一跤,膝盖都磕破了……”菱歌说着,眼圈有点红,显然是心疼自家小姐当初受的委屈。
苏莞泠听着这些“光辉事迹”,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原主这花痴行为,真是……叹为观止。她努力维持着表情,带着点后怕:“那……那一定很疼吧?我以后……再也不追马车了。”
菱歌重重点头:“对!再也不追了!还有啊,您以前还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自家院子里都能走丢,有一次跑到二老爷书房外的竹林里,困了大半天,还是墨染侍卫找着的……为了找您,二少爷还发了好大的火,罚了当值的婆子呢……”
路痴属性实证+1。苏莞泠默默记下。
“还有啊,您以前心思浅,别人说什么都信。云小姐有一次骗您说吃了珍珠粉能变白,您就真偷偷去磨夫人的珍珠项链,被夫人发现了好一顿说……还有那次,您听信一个婆子的话,以为大厨房做的芙蓉糕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跑去把一盘子糕都掀了,结果惊了客,老爷气得……”菱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桩桩一件件地数落着原主过往的“丰功伟绩”,语气里带着心疼,也带着些许丫鬟对主子“不争气”的无奈。
苏莞泠一边听,一边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羞愧、后怕等情绪,心中却飞速地将这些信息分类整理:对拓跋踆的痴迷行为、路痴的严重程度、容易轻信他人的“白痴”表现、以及因此引发的各种后果和周围人的反应(尤其是苏予泽的愤怒)……
这些细节,无比珍贵。它们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真实的“三痴”小姐形象,远比模糊的记忆碎片要清晰得多。她知道了哪些是原主的“雷区”,哪些行为会触怒哪些人,哪些是必须维持的“核心人设”。
通过菱歌的叙述,她也隐约感觉到,苏予泽对原主的厌恶,似乎并不仅仅源于她给相府丢脸。有些时候,他的怒气背后,似乎还藏着别的、更复杂的情绪……比如,当她涉足某些敏感区域(如二老爷书房附近)时,他的反应会格外激烈。
这让她对苏予泽和这个相府的秘密,更加好奇。
“原来……我以前这么糟糕啊……”听完菱歌的“控诉”,苏莞泠垂下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失落,这次倒有几分真情实感——为原主,也为自己这倒霉的穿越。
菱歌见状,立刻后悔自己说得太多,连忙安慰:“小姐您别难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您现在不是好多了吗?大小姐都说您懂事了呢!只要您好好的,菱歌就高兴!”
苏莞泠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依赖的笑容,轻轻拉住菱歌的手:“菱歌,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以后……我要是又犯糊涂,你……你一定要提醒我,好不好?”
她这番示弱和依赖,彻底击中了菱歌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小丫鬟立刻红了眼眶,用力点头:“嗯!小姐放心!菱歌一定时时刻刻提醒您,保护您!”
主仆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苏莞泠知道,她成功地将菱歌这根最直接的信息渠道,牢牢地握在了手中。通过对过去的“忏悔”和未来的“依赖”,她进一步巩固了菱歌的忠诚,也为今后更深入的“打听”铺平了道路。
然而,就在她暗自松了口气时,菱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小姐,说起来……有件事,奴婢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事?”苏莞泠心头一跳。
“就是您投湖前一天晚上,”菱歌回忆道,“您本来因为听说四王爷的事,心情很不好,在房里哭。后来……后来二少爷院里的墨染侍卫,好像来府外办差回来,经过咱们院子外墙时,不知怎么,往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您在窗口哭……然后,第二天您就……”菱歌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苏莞泠的心猛地一沉。墨染?苏予泽的人?原主投湖前夜,墨染曾见过情绪崩溃的原主?
这仅仅是巧合,还是……其中有什么关联?苏予泽他知道这件事吗?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原主的投湖,真的……只是因为拓跋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