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那句“二少爷来了，就在院外”，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凝香苑内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暖意。苏莞凝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妹妹的手，慌忙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强自镇定下来。苏莞泠的心脏也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重新缩回了那个怯懦、迟钝的“痴儿”躯壳里，脸上刚刚因开导姐姐而流露出的那点灵光瞬间熄灭，只剩下茫然和一丝被惊吓到的惶恐。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苏莞凝是担忧妹妹被斥责，苏莞泠则是恐惧自己方才的“出格”言论被苏予泽听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门帘被掀开，苏予泽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面容冷峻，目光如常地扫过室内，先在苏莞凝略显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蜷缩在姐姐身边、低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苏莞泠身上。
“义兄。”苏莞凝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予泽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语气平淡：“听闻你回府了，过来看看。”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苏莞泠头顶，“你也在这里。”
苏莞泠像是被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了一下，才怯生生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苏予泽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义……义兄……我……我想姐姐了……就……就过来了……”她将责任揽到自己“不懂事”的思念上。
苏予泽没有追问她如何“找”到凝香苑的（这本身就很可疑），也没有提及任何可能听到的对话内容。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看向苏莞凝：“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苏莞凝勉强笑了笑：“劳义兄挂心，只是有些劳累，歇歇便好。”
“嗯。”苏予泽的目光在姐妹二人之间逡巡片刻，那目光深沉难辨，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但他最终什么也没多说，只道：“既如此，好生休息。府中之事，自有父亲与……长辈做主，勿需过多忧心。”他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暗示苏莞凝不必为娘家（或婆家）的事过度伤神。
苏莞凝心中一凛，低头应道：“是，莞凝明白。”
苏予泽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干脆利落，仿佛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留下满室的压抑和姐妹二人狂跳的心。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苏莞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刚才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双眼睛冻结了。他到底听到了多少？又看出了多少？
“泠儿，吓着了吧？”苏莞凝心疼地拉过妹妹的手，发现她掌心冰凉，“义兄他……性子是冷了些，但没有恶意的。”她试图安慰妹妹，也是在安慰自己。
苏莞泠顺势靠进姐姐怀里，汲取着一点温暖，心有余悸地小声说：“义兄……好吓人……”这是最真实、最不会出错的反应。
然而，经过刚才那一番交心，以及苏予泽出现前后妹妹截然不同的反应，苏莞凝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越来越大。眼前的妹妹，依旧是那副依赖她、畏惧义兄的模样，可方才那个能用简单话语直击她内心痛处、给她带来前所未有安慰和启发的妹妹，又是谁？
那种通透，那种看似稚嫩却直指核心的洞察力，绝不是一个真正的“痴儿”所能拥有的。哪怕是因为经历生死而“开窍”，这“窍”开得也未免太过……惊人了。
她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泠儿，你刚才……跟姐姐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你的吗？”她试图为妹妹的变化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是菱歌或者哪个嬷嬷平时开导的。
苏莞泠心中警铃微作，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她不能承认任何“教导”，那会引入不必要的调查。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困惑和努力回忆的表情，眨了眨眼睛：“教？没有人教呀……”她歪着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就是……就是看到姐姐难过，我心里也难受……就觉得……姐姐那么好，不该难过……那些让姐姐难过的人……才是坏的……”
她将一切归结于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共鸣和直觉判断，这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可能拥有的特质——虽然敏锐，但缺乏复杂的逻辑和算计。
苏莞凝怔怔地看着妹妹清澈（伪装）的眼眸，那里面充满了对她的依赖和维护，没有丝毫杂质。是啊，或许正是这份毫无保留的赤子之心，才能穿透世俗的迷雾，看到最简单也最真实的道理。妹妹不是变聪明了，而是……她的心，比任何人都干净，所以看得更透？
这个解释，虽然仍有些牵强，却奇异地抚平了苏莞凝心中最大的疑虑和不安。她宁愿相信，是老天爷怜惜妹妹，在经历大劫后，赐予了她一份剔透的灵性，而非其他更诡异的原因。
她将妹妹紧紧搂住，声音带着哽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是，泠儿说得对……是姐姐想岔了……我们泠儿，是世上最心疼姐姐的人。”
感受到姐姐的接纳和信任，苏莞泠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她知道，这一关，她算是勉强过去了。她在姐姐这里，成功地将自己的“异常”合理化为了“劫后开窍”和“赤子之心”，不仅没有引起怀疑，反而加深了姐妹间的羁绊。
然而，她也清楚，苏予泽那边，绝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他今天的出现，绝非偶然。他那看似平淡的一瞥，包含了太多的审视。她在他面前，就像走在薄冰上，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姐姐，”她靠在苏莞凝肩上，用带着睡意的声音喃喃道，“我困了……我们以后……都要开心，好不好？”
“好，以后都开心。”苏莞凝柔声应着，轻轻拍着妹妹的背，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妹妹的“开窍”，是福是祸？在这个波谲云诡的相府和京城，这份过于通透的“灵性”，又会给妹妹带来什么？
她低头看着妹妹恬静（伪装）的睡颜，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无论妹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一定要保护好她。
而假装入睡的苏莞泠，心中亦不平静。姐姐这一关暂时过了，但苏予泽那座冰山，以及他背后可能隐藏的、关于原主投湖的秘密，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的未来。她与姐姐这份加深的羁绊，既是温暖，也可能成为新的软肋。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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