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父亲苏相默许般的赏赐后,相府内关于三小姐苏莞泠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这层“默许”而增添了更多耐人寻味的色彩。下人们私下议论,虽仍觉得三小姐痴傻,却也不敢再轻易小觑,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测,莫非这三小姐真是大难不死,得了什么造化,连老爷都开始另眼相看了?
苏莞泠对此心知肚明,却依旧深居简出,每日里不是摆弄九连环,便是由菱歌陪着在泠香阁的小院里晒晒太阳,看看花草,将“静养”二字贯彻到底。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当前的局面,更需要警惕来自景国公府可能的后手。然而,她未曾料到,下一波搅动她生活的波澜,并非来自敌意,而是源于一桩她几乎快要遗忘的“旧事”——她那桩传说中的婚约。
这日天气晴好,初夏的阳光已有了几分热度。苏莞泠正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石凳上,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石桌上的九连环,心思却飘到了身在景国公府的姐姐身上,不知她近日处境如何,心中忧虑难解。
忽听得院外传来一阵不同于往日的喧闹声,似乎有管事恭敬的引路声和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菱歌正从屋内端了酸梅汤出来,闻声侧耳一听,脸色微变,快步走到院门边悄悄张望了一眼,随即转身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一丝莫名的兴奋,压低声音道:“小姐!小姐!前头传来消息,说是……说是六王爷过府来了,此刻正在前厅与老爷说话呢!”
六王爷?拓跋染?
苏莞泠拨弄九连环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这个名字,属于原主记忆深处一个极其模糊的影子,是那个与她自幼订下婚约、却因她痴傻而几乎形同虚设的未婚夫!他怎么会突然来访?按照原主的记忆和菱歌平日零碎的提及,这位六王爷拓跋染因这桩不匹配的婚约,对相府、对她这个未婚妻,向来是能避则避,一年也难得登门一次,今日是吹的什么风?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九连环,脑中飞速运转。是单纯礼节性的拜访?还是……听说了近日府中的风波,特意前来“察看”她这个未婚妻的现状?无论是哪种,对她而言,都意味着新的变数和挑战。
她立刻收敛心神,脸上恢复那种懵懂茫然的表情,小声嘟囔:“六……六王爷?是谁呀……” 完美扮演着一个连自己未婚夫都记不清的痴儿。
菱歌见她这般,连忙解释道:“就是……就是与小姐有婚约的那位王爷呀!小姐以前……以前还……”她说到一半顿住,似乎想起原主那些不愉快的花痴行为,讪讪住口。
就在这时,院外脚步声更近,伴随着周伯略显高昂的通报声:“三小姐,六王爷殿下前来探视,老爷命老奴前来通传。”
话音未落,只见院门处,周伯侧身引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日光下。
苏莞泠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怔。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腰束玉带,并未佩戴过多彰显身份的饰物,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他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年纪,面容俊朗,眉眼疏阔,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不似苏予泽那般冰冷迫人,也不像拓跋踆那般阴鸷算计,反而有种……洒脱不羁的风流意味。他步伐从容,目光随意地扫过这小院,最后落在了树下的苏莞泠身上。
这就是六王爷拓跋染?苏莞泠心中讶异。与原主记忆中那个模糊而带着厌恶嫌弃的影子截然不同,眼前这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而且气质颇为独特,与她预想中那种会对“痴傻”未婚妻充满鄙夷的权贵子弟形象,似乎不太一样。
拓跋染的目光在苏莞泠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桃花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随即化为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疏离的温和。他并未靠近,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微微颔首,声音清朗悦耳:“苏三小姐。”
苏莞泠连忙低下头,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手中的九连环“哐当”掉在石桌上,她瑟缩着往菱歌身后躲,小声嗫嚅:“……见……见过王爷……”声音细弱蚊蝇,带着颤音。
周伯在一旁陪着笑脸:“王爷恕罪,三小姐她……她身子还未大好,有些怕生。”
拓跋染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或厌恶的神色,反而笑了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水面,浅淡却令人舒适:“无妨。本王今日过府与相爷商议事情,顺道过来看看三小姐。听闻小姐前些时日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他语气自然,仿佛真的只是寻常的问候。
苏莞泠心中警惕更甚。这般态度,太过平静,太过……正常了。面对一个痴傻的未婚妻,他竟能如此波澜不惊?这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真的全然不在意。
她依旧躲在菱歌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地点头:“好……好多了……谢……谢谢王爷……” 模样十足是个怕见生人的病人。
拓跋染目光扫过石桌上散落的九连环和一旁针线篮里几块绣了一半的帕子(那是苏莞泠故意摆出来装样子的),眼中那丝探究之色又隐隐浮现,但他很快便移开视线,对周伯道:“既然三小姐需要静养,本王便不久留了。这些补品,给小姐调理身子。”他示意身后随从将几个精美的礼盒递给周伯。
“王爷厚赐,老奴代三小姐谢过王爷。”周伯连忙躬身道谢。
拓跋染再次看向苏莞泠,语气依旧温和:“三小姐好生将养,若有需要,可遣人告知王府。”说完,他并未再多言,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带着随从干脆利落地离开了。从进来到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举止得体,分寸拿捏得极好。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苏莞泠才缓缓从菱歌身后走出来,脸上怯懦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
“小姐,六王爷……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呢?”菱歌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补品,小声嘀咕,“奴婢还以为……他会很嫌弃……”
苏莞泠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石桌旁,拿起那个被自己“失手”掉落的九连环。拓跋染……他今日此举,看似寻常探病,实则意味深长。他究竟是真的只是例行公事?还是……他也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确认她这个“未婚妻”的现状?
她回想起他刚才那双桃花眼,看似温和,深处却仿佛藏着能洞察人心的锐光。这个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随和。
而此刻,走出泠香阁的拓跋染,步履从容,唇角那抹惯有的浅淡笑意微微加深,眼中闪过一丝极富兴味的光芒。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投湖一次,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苏莞泠,你倒是让本王……有些意外了。”
看来,这桩原本令他视为鸡肋的婚约,似乎……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探视,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新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必将引向更加未知的方向。苏莞泠的“未婚夫”,终于正式登场,而他带来的,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