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予泽点破她的藏拙心思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往日里，苏予泽虽会教她读书习武，却总带着几分疏离的审视；如今，他的目光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度，教她兵法时会特意放缓语速，练剑时会留意她是否力竭，连递茶的手都比从前稳了些。
苏莞泠察觉到这丝变化，心中既安心又忐忑。安心的是，他终于不再将她当作需要“改造”的麻烦；忐忑的是，她愈发想知道，这层冰壳下的他，究竟藏着怎样的过往。
这日傍晚，两人刚结束剑术练习。苏莞泠撑着剑，额角沁出细汗，望着苏予泽收剑入鞘的动作，鬼使神差地开口：“义兄，你……从前似乎很少提自己的事。”
苏予泽正用布巾擦拭剑身，闻言动作一顿。
院中晚风拂过，吹得廊下灯笼轻轻摇晃，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沉默片刻，才道：“没什么好提的。”
“怎么会？”苏莞泠走近两步，仰头看他，“你总说我该活出新的样子，可你自己呢？难道你的人生，就只围着相府和我转？”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倔强，又藏着几分说不清的关切。
苏予泽抬眸，目光如炬。他忽然想起幼时在冷宫的雪地里，被老太监用鞭子抽得遍体鳞伤，却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想起十五岁那年，他握着染血的匕首，替先帝挡下刺客的致命一击；想起先皇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阿泽，朕信你”时，眼中那抹复杂的愧疚……
这些往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与你无关。”他声音冷硬，将剑重重插入剑鞘，“管好你自己。”
苏莞泠被噎得后退半步，眼眶微微发酸。她知道他不愿说，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对不起。”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每次看你练剑到深夜，看你处理公务时眉头紧皱，我都想帮你分担些。”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心尖的雪。
苏予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他望着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的姑娘，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浑身湿透地蜷在湖边，像只被遗弃的小猫。那时他只觉得麻烦，如今却……
“不必。”他别开脸，避开她的视线，“你只要……别给我添乱就行。”
话虽如此，语气却软了下来。
苏莞泠抿了抿唇，忽然笑了：“那义兄的过去，我偏要管。反正……我已经是你的‘麻烦’了。”
她凑得更近，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告诉我，好不好？你到底是谁？”
苏予泽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先皇赐给他的那块玄铁令牌，想起暗卫营里那些老侍卫见到令牌时恭敬到近乎虔诚的态度，想起每次入宫，皇帝看他时那抹深不见底的忌惮……
他不能说。
他是先皇的私生子，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身份，是他一生的枷锁，也是他在暗卫营立足的根本。若被外人知晓，不仅他会万劫不复，相府、甚至整个京城，都会被卷入一场无法收拾的风暴。
“忘了。”他最终还是开口，声音沙哑，“从前的事，不重要。”
苏莞泠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硌得她掌心发疼。
“义兄骗人。”她仰着头，眼底有倔强的光，“重要的东西，你永远不会忘。”
苏予泽浑身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穿心事。
他望着她，这个闯入他生命的女子，像一把火，烧融了他冰封多年的外壳。他忽然想告诉她一切，想告诉她他如何在冷宫里苟活，如何在刀光剑影中爬上暗卫营统领的位置，如何……
“阿泽。”
一个温柔的女声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苏莞凝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碗热汤，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凝儿？”苏予泽迅速松开苏莞泠的手，神色恢复如常，“你怎么来了？”
苏莞凝走进来，将汤碗放在石桌上：“厨房新熬了百合莲子羹，想着你练剑后该补补。”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苏莞泠连忙后退一步，扯了扯衣角，“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她顺势转移话题，心中却有些失落。
苏予泽望着她故作轻松的背影，喉间泛起一丝苦涩。
他知道，有些秘密，他终究还是要藏一辈子。
夜深了。
苏莞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日里苏予泽的回避，像一根细针，扎在她心里。她想起他握剑的手，想起他擦剑时的专注，想起他说“与你无关”时泛红的眼尾……
他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落在案头那本《武经七书》上。她忽然想起，苏予泽教她兵法时，曾提到过“玄甲卫”——那是先皇亲设的暗卫营，直属皇帝，只听命于一人。
而苏予泽，正是玄甲卫的现任统领。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跳。
她忽然明白，他的秘密，关乎皇室，关乎权力，更关乎他的命。
“小姐。”菱歌端着安神茶进来，轻声道，“您怎么还没睡？”
苏莞泠摇头，目光落在书房的烛火上：“菱歌，你说……一个人的过去，真的能说忘就忘吗？”
菱歌愣了愣，将茶放在桌上：“奴婢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奴婢知道，小姐若是想，奴婢陪您问。”
苏莞泠笑了：“不用。有些事，得自己去问。”
她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了视线。
明日，她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或许能揭开苏予泽秘密的人。
次日清晨，苏莞泠借口去药铺买药材，独自出了相府。
她根据前世记忆，找到了城南一间不起眼的茶馆。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老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她走过去，拱手行礼。
老者抬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三小姐。”
苏莞泠心头一震。
这老者，竟是当年冷宫的老太监总管，福伯。
拓跋踆登基后，福伯因曾服侍过先皇的私生子，被打发到城南守茶馆，从此销声匿迹。
“您认得我？”苏莞泠故作镇定。
福伯压低声音：“三小姐大智若愚，老奴怎会不认得？当年先皇……”他忽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此处不安全，换个地方。”
两人来到茶馆后的小院，福伯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锦盒：“这是当年先皇给小公子的。”
苏莞泠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玄铁令牌，刻着繁复的龙纹，背面有一行小字：“玄甲卫，阿泽。”
“小公子？”苏莞泠声音发颤。
福伯叹了口气：“当年先皇得知夫人有了身孕，便让人将小公子送出宫。后来夫人难产去世，先皇悲痛欲绝，却不敢公开小公子的存在。再后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老奴只能带着令牌隐姓埋名。”
“所以……义兄是先皇的私生子？”苏莞泠终于问出口。
福伯点头：“小公子被送出宫时，身上带着这块令牌。后来他拜入暗卫营，凭着令牌和本事，一步步做到了统领。老奴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堂堂正正……”
后面的话被苏莞泠的沉默打断。
她望着手中的令牌，终于明白苏予泽为何总说“与你无关”。他的过去，是皇室的禁忌，是他用命守护的秘密。
“老先生，”她将令牌小心收好，“我答应您，不会说出去。”
福伯点点头，转身离去。
苏莞泠站在小院里，望着天空。
阳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她想起苏予泽教她练剑时的认真，想起他擦剑时的专注，想起他说“你只要别给我添乱就行”时泛红的眼尾……
原来，他的冰冷，他的疏离，都是保护色。
而她，竟成了第一个窥见他秘密的人。
回相府的路上，苏莞泠脚步轻快了许多。
她知道，有些事，不必追问。
有些关心，不必说出口。
她摸了摸袖中的令牌，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苏予泽，你这个冰山，原来藏着这么柔软的秘密。
那我，就陪你一起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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