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的风,似乎比来时更冷了些。
回相府的马车上,苏莞泠靠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她的手被妥善包扎着,但后心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她整个人都像浸在冰水里。然而,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她心底翻涌的寒意。
那不是简单的刺杀。
从死士腰牌上“暗花堂”的标记,到拓跋染口中“太子党最近动作频频”的推断,再到苏予泽后心那道深可见骨、显然是高手所为的刀伤……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让她不寒而栗的图景。
这不是一次失控的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杀。
目标,从头到尾,都是苏予泽。
而她,苏莞泠,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或者说,是一个被刻意暴露在暗处的诱饵。
“小姐?”菱歌见她久久不语,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小声唤道。
苏莞泠缓缓睁开眼,眸光落在车厢顶上,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菱歌,去把书房里那套《金匮要略》拿来。”
菱歌一愣:“小姐,您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去拿。”苏莞泠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
她知道,此刻最需要的不是金疮药,也不是休息。她需要冷静,需要将所有碎片拼凑起来的时间。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莞泠屏退了所有人,包括闻讯赶来、满脸担忧的苏莞凝。她独自坐在书案前,将那本厚厚的医书摊开,目光却穿透了书页,投向了更深邃的黑暗。
暗花堂,一个游走在京城灰色地带的杀手组织,手法专业,行事隐秘。能轻易调动他们,并且精准地找到苏予泽的行踪,背后的势力绝非等闲。
太子党。
这是拓跋染给出的答案。太子拓跋明哲,素来与苏予泽所在的皇帝一脉不睦,双方明争暗斗已久。苏予泽作为皇帝最信任的暗卫营统领,无疑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除掉苏予泽,不仅能削弱皇帝的臂膀,更能引发朝堂动荡。
这确实是太子党会做的事。
但苏莞泠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除掉苏予泽,为何要在她喂鱼时动手?为何那几名死士的目标,似乎也兼顾着她?若非她和墨染、苏予泽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墨染的伤势也不会那么重。
她想到了原主记忆中,那个痴恋四王爷拓跋踆的自己。
一个荒谬却又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拿起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两个名字:太子拓跋明哲,四王爷拓跋踆。
然后,她开始分析。
太子要除掉苏予泽,这是阳谋。那么,拓跋踆呢?他在这场刺杀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个可怕的假设浮现出来。拓跋踆或许并非主谋,但他极有可能是知情者,甚至是一个推手。他利用太子急于除掉苏予泽的心态,默许甚至资助了这次行动。这样一来,既能达到他削弱苏予泽的目的,又能将脏水泼给太子,坐收渔翁之利。
而他选择在镜湖动手,或许还有一个更阴险的目的——试探她的价值。
一个能让苏予泽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甚至不惜暴露自己行踪的女人,到底有多少利用价值?是拉拢,还是铲除?
苏莞泠写下的那个“棋”字,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她,苏莞泠,从投湖自尽的那一刻起,就被重新摆上了棋盘。先前是拓跋踆眼中的弃子,如今,却成了各方势力都想争夺或铲除的关键棋子。
危险等级,再次提升。
“叩叩。”
房门被轻轻叩响。
苏莞泠收起宣纸,沉声道:“进来。”
门开了,苏予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的伤已经重新处理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但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愧疚。
“感觉怎么样?”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低沉。
“好多了。”苏莞泠抬头看他,目光清澈而坚定,“义兄,我们谈谈。”
苏予泽在她对面坐下,有些意外她会如此主动。
“今日之事,不是意外。”苏莞泠开门见山,将她的分析娓娓道来,“暗花堂是棋子,太子党是推手。但我怀疑,拓跋踆也参与其中。他想让我们互相猜忌,他想让我们两败俱伤。”
苏予泽沉默地听着,深邃的眼眸中,风暴正在酝酿。他何尝没有想过这点?只是不愿相信,事情会如此复杂和肮脏。
“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苏莞泠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义兄,这件事,我必须参与。我不能只做那个被保护的人。”
“不行!”苏予泽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语气斩钉截铁,“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苏莞泠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你是暗卫营的统领,你的敌人是整个朝堂的暗面。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在我身边。我若不懂这些,下次,我还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她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一些,却依旧坚定:“我不是要逞强,我是要……活下去,并且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予泽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从痴傻废材蜕变得如此通透、坚韧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将她圈在自己的羽翼下,为她隔绝一切风雨。可他忘了,鹰隼终将翱翔天际,而非困于樊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好。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都必须听我的安排。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行动。”
苏莞泠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如释重负。
“一言为定。”
危机,并未解除。
恰恰相反,它以一种更狰狞的姿态,宣告了它的存在。
窗外,月色如霜。
苏莞泠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踏入一个更黑暗、更残酷的世界。但她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兴奋。
这盘棋,她既然已经被摆了上来,那她就要做那个执棋人。
而就在她以为一切即将步入正轨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她的案头。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黑色信封,触手冰凉。
苏莞泠心中一动,缓缓打开。
信封里没有信,没有字,只有一枚小小的、用墨玉雕刻而成的棋子。
棋子背面,用朱砂绘着一个扭曲的“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