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楚皓旸挺拔的身影吞噬。他策马离开相府，并未直接回府，而是任由坐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寂静的街巷。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滚烫的面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冰火交织的郁结。
苏莞泠那句“心中早已有了旁人”，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地刺穿了他三年沙场积攒下的所有勇气和期盼。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追问那个人是谁，因为在她那双清澈见底、毫无犹疑的眸子里，答案已经不言而喻——那人的分量，远重于他。
是苏予泽吗？那个总是冷着脸、沉默寡言，却仿佛无处不在的“义兄”？楚皓旸的脑海中闪过苏予泽看向苏莞泠时，那种深不见底、带着复杂占有欲的眼神。是了，除了他，还能有谁？近水楼台，日夜相伴……一股混杂着挫败、不甘和些许怨愤的情绪，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猛地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停在空旷的河岸边。月光洒在潺潺流水上，碎成万千银鳞，晃得他眼睛发涩。他翻身下马，走到岸边，望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银甲未卸，却掩不住满身狼狈。
“呵……”他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苍凉。三年浴血，多少次死里逃生，支撑他的，除了家国大义，便是心底那份对“泠儿妹妹”的惦念和一丝微弱的、或许可以争取的希冀。他曾想象过功成名就归来，或许能凭借军功，求陛下开恩，哪怕不能取代睿王，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护她周全。可如今，她不再痴傻，不再需要他笨拙的庇护，甚至……连他这份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情意，也被她干脆利落地拒之门外。
他俯身，掬起一捧冰冷的河水，狠狠拍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混乱的头脑却清醒了几分。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混入河中，消失不见。就像他未曾说出口的爱恋，还未见光，便已湮灭。
他不是输给了谁，而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命运阴差阳错的安排。他缺席的这三年，正是她蜕变的三年。他守护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而眼前的苏莞泠，早已羽翼丰满，拥有了独立的人格和选择的权利。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面对千军万马，他可以挥剑冲锋；面对朝堂诡谲，他可以运筹帷幄。唯独面对她平静的拒绝，他束手无策，溃不成军。
他在河边枯坐了许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露打湿了他的肩甲。过往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那个会跟在他身后甜甜唤“旸哥哥”的小女孩，那个在花园扑蝶摔倒后被他扶起、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小丫头，那个在他离京前，偷偷塞给他一个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的傻姑娘……最终，这些画面都定格在了凉亭中，那个目光沉静、言语清晰、将他推开的少女身上。
是的，她变了。变得更好，更耀眼，也更……遥远。
天光渐亮，街巷开始有了人声。楚皓旸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眸中的痛苦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更为坚毅的神色所取代。他是楚皓旸，是浴血沙场的镇北将军，是楚家的顶梁柱。他可以承受战败的耻辱，可以面对明枪暗箭，自然也能……消化这份无疾而终的感情。
既然做不成与她并肩的爱人，那便做她身后最坚实的堡垒吧。这是他能给予的，也是他唯一还能为她做的。守护她，仿佛已经成了刻入骨血的本能，与爱情无关，与岁月相连。
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着楚府的方向而去。背影在晨曦中拉长，依旧挺拔如松，却仿佛镀上了一层更为冷硬、也更为深沉的光晕。
数日后，楚府书房。
楚皓旸正在翻阅兵部文书，亲卫来报，说是苏府三小姐遣人送来一份礼物。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他放下笔，声音平稳：“拿进来。”
一名苏府的小厮恭敬地捧上一个锦盒。楚皓旸打开，里面并非他预想中的闺阁之物，而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并一本手抄的、关于北境风物地貌的札记。札记字迹清秀工整，内容详实，甚至标注了一些他此前未曾留意的细节，对边防颇有助益。附有一张短笺，字迹与札记一致：“闻将军忙于军务，偶得此札，或于边防有微末助益。区区心意，聊表敬意，万望珍重。”
没有提及那日的尴尬，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恰到好处的关心和一份他无法拒绝的、“于边防有助”的厚礼。她总是这样，聪明得让人无从挑剔，也……疏离得让人心头发涩。
楚皓旸摩挲着那本札记，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纹理，仿佛也触碰到了她落笔时的那份冷静与周全。他沉默良久，对那小厮道：“回去禀报三小姐，礼物楚某收到了，甚为有用，代我多谢她费心。”
小厮退下后，楚皓旸将札记小心收好。他走到窗边，望着苏府的方向，目光深邃。他明白，这是她的一种姿态，将两人的关系，重新定位在了“故交”与“盟友”的范畴。她不需要他的痴缠，只需要他的理智和力量。
也好。楚皓旸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最后一丝涟漪压下。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他便会做到。他会以镇北侯的身份，与她，与苏家，乃至与那个他心中已有猜测的“旁人”——苏予泽，维持必要的往来与合作。他会成为她在朝堂、在京城的一股助力，而非困扰。
这份守护，将不再掺杂私情，只会更加纯粹，也更加……牢固。只要她安好，他便心安。这或许，是他这场无望爱恋最好的归宿。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一个被强行压抑的念头悄然滋生：那个能得到她倾心的苏予泽，究竟是何等人物？他是否……真的能护她周全？京城的暗流，远比边疆的刀剑更凶险。若有朝一日，苏予泽力有不逮……楚皓旸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
那么，他这把已归鞘的利剑，不介意为了她，再度出鞘，染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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