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莞泠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喉咙。那声音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感,穿过门扉,直直敲打在她的耳膜上。是苏予泽!记忆碎片中那个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义兄!
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将呼吸调整得愈发绵长平稳,伪装成沉睡未醒的模样。此刻见面,绝非良机。她尚未完全消化原主的记忆,更未想好该如何以这副全新的面貌,去应对那位显然对“三痴”妹妹毫无好感、甚至心怀厌恶的义兄。任何一丝不合时宜的举动或眼神,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怀疑。
门外,菱歌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怯意:“回、回二少爷的话,小姐刚喝了药,好不容易才睡沉了……大夫说,需得静养,不能再受惊扰……”
菱歌在尽力为她挡驾。这小丫鬟,倒是忠心。
门外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声线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陈述:“既如此,便好生养着。父亲下朝后问起,我会代为回禀。”
脚步声响起,并非朝向屋内,而是逐渐远去。
苏莞泠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看来,这位义兄并非前来探病,更多的像是完成一项例行的、不得不做的公务——确认一下这个麻烦的“妹妹”是否还活着,以便向一家之主交代。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涌上心头。想她苏莞泠在现代社会,虽非大富大贵,也是凭自身努力和才智受到尊重的独立个体,何曾被人如此忽视乃至厌弃?然而,眼下形势比人强,她必须忍耐。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缠枝莲纹样,开始强迫自己更深入、更系统地梳理那些庞杂而混乱的记忆。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个“苏莞泠”的一切,包括她的行为模式、人际关系,以及这个她一无所知的大兴皇朝。
“花痴”……记忆中最鲜明的,便是对四王爷拓跋踆那近乎癫狂的痴迷。搜罗他的画像,打听他的行踪,在各种场合不顾一切地往前凑,闹出无数笑话。这次投湖,便是听说拓跋踆可能订婚的消息后,最极端的一次“表演”,只可惜,演砸了,赔上了性命。
苏莞泠揉了揉额角,试图理解这种情感,却只觉得荒谬。为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要死要活?这在她受过的现代教育里,简直是不可理喻。
“白痴”……这称呼更为恶毒。原主因幼年高烧,心智发育似乎较常人迟缓些,反应迟钝,言语直白甚至蠢笨,容易受人撺掇,成了京中贵女圈子里公认的“傻子”,是她们取笑和捉弄的对象。
苏莞泠蹙眉。从记忆碎片来看,原主或许天真、或许单纯,但绝非毫无感知的木头。她也能感受到周围的恶意,会因为被嘲笑而难过,因为被孤立而伤心,只是她表达委屈和反抗的方式更为笨拙,甚至可笑,这反而加剧了旁人对她的“痴傻”认定。
“路痴”……这点倒是实实在在。原主在相府里住了十几年,依然会在自己家迷路,出了门更是需要寸步不离地有人跟着,否则必定走丢。苏莞泠尝试回忆相府的布局,却发现记忆如同被打散的拼图,东一块西一块,难以组成完整的地图。
这“三痴”的名头,真是沉甸甸的三座大山,将她牢牢压在社会的最底层,任人践踏。
除了这些,记忆中最温暖的亮色,便是姐姐苏莞凝和丫鬟菱歌。姐姐温柔聪慧,是原主混沌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光,总是耐心教导、竭力维护。菱歌则是忠实的影子,无论原主做出多蠢的事,她都无条件跟随、信任。至于父亲苏相,位高权重,对这个小女儿似乎有种无奈的溺爱和纵容,但因政务繁忙,真正关怀的时间并不多。
而其他族人、仆役,表面恭敬,背后多是鄙夷和窃笑。那个义兄苏予泽,则是冷淡和疏离的化身,记忆中几乎找不到他与原主和平交谈的场景。
理清这些,苏莞泠的心情更加沉重。这开局,何止是地狱模式,简直是深渊难度。她不仅要伪装成一个“痴傻”之人,还要面对一个充满恶意和复杂人际关系的环境。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菱歌端着一碗清粥和小菜走了进来。见苏莞泠睁着眼,她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小姐,您醒了?感觉好些了吗?饿不饿?奴婢熬了您最爱吃的碧粳米粥。”
看着菱歌纯然欢喜的脸庞,苏莞泠心中一暖。这或许是这个陌生世界里,她最初、也可能是唯一的依靠了。她学着原主平时依赖菱歌的模样,带着点懵懂和虚弱,轻轻点了点头。
菱歌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在她身后垫上软枕,然后一勺一勺地吹凉了粥,喂到她嘴边。粥熬得软烂,带着米粒天然的清香,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
吃了几口,苏莞泠停下,看着菱歌,努力模仿着原主说话时可能有的、略带迟缓的语调,轻声问:“姐姐……走了吗?”
声音有些沙哑,但已能成言。
菱歌连忙点头:“凝小姐守了您大半日,见您安稳睡了,国公府那边又派人来催,这才回去了。小姐放心,凝小姐说了,明日再来看您。”
苏莞泠“哦”了一声,垂下眼睑,继续小口喝粥。心中却在快速盘算:苏莞凝已出嫁,不能常驻相府。她必须尽快靠自己站稳脚跟。
喝完粥,菱歌替她擦干净嘴角,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带着几分后怕和劝慰:“小姐……您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做那样的傻事了。那湖水深得很,这次是万幸……若是……若是……”说着,眼圈又红了。
苏莞泠看着她,心中叹息。这丫鬟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原主。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菱歌的手背,这是一个超越原主行为模式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菱歌微微一愣,似乎觉得小姐这个举动有些不同以往的沉稳,但并未深想,只当是小姐经历了生死,懂事了些。她吸了吸鼻子,坚定地说:“小姐,不管别人怎么说,在菱歌心里,您是最好的。您好好养病,等好了,菱歌陪您去园子里看新开的芍药,好不好?”
看着菱歌努力想哄自己开心的样子,苏莞泠心中五味杂陈。她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符合“痴傻”人设的、略带茫然的微笑。
在菱歌的服侍下重新躺好,苏莞泠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思绪纷繁。伪装的第一步,就是少说话,多观察。原主反应慢,话少且常词不达意,她正好可以利用这点,避免言多必失。动作也要模仿那种迟缓和不协调感。
然而,长期的伪装谈何容易?尤其是面对苏予泽那样敏锐的人。记忆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总是带着洞察一切的冷冽,仿佛能看穿所有伪装。
正当她沉思之际,院子里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女娇俏的说笑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朝着她这“泠香阁”而来。
“听说三妹妹醒了?我们特来瞧瞧!”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提高的甜腻响起。
苏莞泠的心猛地一紧。记忆告诉她,这是二房嫡女,她的堂姐苏莞云。这位堂姐,平日里最爱做的事,就是带着一群手帕交,以探视为名,行奚落取笑之实。原主没少在她那里吃亏受气。
麻烦,这么快就上门了。
菱歌的脸色也瞬间白了,紧张地看向苏莞泠,低声道:“小姐,是云小姐她们……要不,奴婢就说您还睡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苏莞泠深吸一口气。这或许是她伪装生涯的第一次实战考验。她倒要看看,这些古代的“姐妹”们,手段能有多高明。
她对着菱歌,再次露出那种带着点怯懦和茫然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细声说:“让……让姐姐们进来吧。”
该来的,总会来。就让她会一会这相府里的第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