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觐见如同一场高强度的精神淬炼，虽安然度过，却在苏莞泠心中敲响了更急促的警钟。帝王的“兴趣”是裹着蜜糖的砒霜，她必须尽快提升自保的能力，而巩固与苏予泽的联盟，无疑是当前最可靠的途径。这联盟，不能仅建立在朦胧的情愫与单方的庇护上，更需要实质性的共同目标与并肩作战的信任。萧家旧案，便是那根能将两人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的线。
觐见后的第三日傍晚，苏莞泠估摸着苏予泽已处理完公务，便带着一壶新沏的雪顶含翠，来到了他的书房外。墨染如往常般守在门口，见到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少主在里面。” 并未通传，便侧身让开了路。这是一种无声的认可，意味着她已是他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的内圈之人。
苏莞泠轻轻推开房门。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苏予泽坐在宽大的书案后，并未批阅公文，而是对着一幅摊开的、略显陈旧的舆图出神。跳跃的灯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孤寂冷峻，仿佛与窗外喧嚣的世界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听到开门声，他并未立即抬头，直到苏莞泠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才缓缓抬眸。
他的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尚未完全收敛的沉郁，在看到她的瞬间，那沉郁化开些许，但依旧凝重。“这么晚，有事？”他的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略显低哑。
苏莞泠没有绕圈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那幅舆图上。那并非当朝疆域图，而是一幅更为古旧的城坊图，标注的许多地名她闻所未闻，但直觉告诉她，这与萧家有关。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义兄，关于萧家的案子，我想帮忙。”
苏予泽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凝视着她，眸色深沉如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此案牵连甚广，水极深，一旦涉足，便再无退路。陛下如今已注意到你，此时卷入旧案，无异于引火烧身。”他的语气带着告诫，更深的，却是一种不愿将她拖入泥潭的保护。
“我知道。”苏莞泠毫不退缩，“正因陛下已注意到我，我才更不能坐以待毙。慈幼堂、才女之名，这些浮华之物，不过是无根之萍。唯有掌握足够分量的筹码，才能在风暴中立足。萧家旧案，若真如你所言是冤案，那翻案的可能，便是我们未来最大的筹码之一。”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况且，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我或许不懂朝堂争斗，但梳理线索、分析情报，或许能提供不同的视角。我们……需要彼此。”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重敲在苏予泽心上。我们需要彼此。不是依赖，不是乞求，而是平等的、基于共同利益的联盟。她清晰地告诉他，她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可以与他并肩翱翔的鹰。
苏予泽沉默了，书房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的一处墨迹上摩挲，那里似乎是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府邸标记。良久，他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种卸下部分重担的释然，又夹杂着更深的担忧。
“好。”他终是吐出一个字。没有多余的废话，这是他对她能力和决心的认可。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用钥匙打开，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盒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封边角泛黄的信笺，以及——那半块色泽温润却残破不堪的玉佩。
他将木盒轻轻推到苏莞泠面前。“这是我目前掌握的全部。”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玉佩是关键。它是萧家祖传之物，据闻本是一对。我手中这半块，是家母临终前塞入我襁褓中的。另外半块，当年应在抄家清单之上，但最终去向成谜。”
苏莞泠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半块玉佩，触手生温，玉质极佳，雕刻的云雷纹古朴神秘，断裂处参差不齐，仿佛诉说着当年惨烈的变故。“陛下赏赐那日，你见到它时神色有异，”她轻声问，“是否……宫中有类似的物件？”
苏予泽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为她敏锐的观察力。“不错。多年前，我曾随义父入宫，在先帝的一位宠妃——如今的德敬太妃宫中，偶然瞥见过一个类似的锦盒。当时并未在意，如今回想，其大小形状，恰好可容纳半块玉佩。”他目光锐利起来，“德敬太妃，出身不高，却在萧家出事后不久便晋位，其中关联，耐人寻味。”
德敬太妃！苏莞泠心中一震。这线索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深宫，指向了先帝的妃嫔，其敏感和危险性不言而喻。
“除了太妃，当年经手查抄萧府的官员、狱卒、乃至负责登记造册的文书，都有可能接触过那半块玉佩，或知晓内情。”苏予泽继续道，“但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有些人已致仕还乡，有些人已不在人世，剩下的，要么三缄其口，要么……早已是某些人的心腹。”
线索渺茫，前路荆棘密布。
苏莞泠没有畏惧，反而拿起那几封旧信，仔细翻阅。信是萧家旧部所写，内容隐晦，多是对时局的担忧和对旧主的怀念，但字里行间，隐约透露出对当年定罪证据的质疑，以及一股压抑的悲愤。
“我们不能直接调查太妃，目标太大。”苏莞泠沉吟道，“但可以从外围入手。比如，当年与萧家交好、后又迅速划清界限的家族？或者，那些在萧家倒台后获得最大利益的人？他们的发家史，或许能挖出蛛丝马迹。”她现代人的思维开始运转，试图从利益链条和人际关系网中寻找突破口。“还有，档案。既然卷宗可能被篡改，那民间野史、当年参与者的私人笔记、甚至……黑市上流通的某些隐秘消息，或许能拼凑出不同的真相。”
苏予泽专注地听着，眼中光芒渐盛。她提出的角度，确实是他多年来因身在其中、仇恨炽燃而可能忽略的盲区。她像是一道清泉，注入了这潭被仇恨和绝望冰封多年的死水。
“有个已致仕的老臣，”苏予泽缓缓开口，指尖在舆图上一个角落点了点，“窦维雍，曾任刑部侍郎，当年萧家案，他是副审之一。此人老奸巨猾，案发后急流勇退，保全自身，如今在城西养老，看似不同世事。他或许不是核心，但一定知道些内情。”
“窦维雍……”苏莞泠记下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切入点，一个可能撬动真相的支点。
夜深了，烛火渐弱。两人却毫无睡意，对着有限的线索，低声讨论着各种可能性与风险。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携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将彼此的智慧和力量交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暧昧或试探，而是一种沉静的、因志同道合而产生的强大张力。
“此事需从长计议，周密布局。”苏予泽最后总结，语气凝重，“窦维雍是只老狐狸，稍有差池，便会打草惊蛇。”
“我明白。”苏莞泠点头，将玉佩小心放回盒中，“我们不能急。下一步，先摸清窦维雍的底细，他的喜好，他的家人，他的弱点。”
她抬起眼，看向苏予泽，烛光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义兄，这条路很难，但既然开始了，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苏予泽凝视着她，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执拗，以及一种他所没有的、源于未知世界的勇气与灵动。他心中那坚冰筑就的堡垒，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好。”他再次应道，这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
窗外，月色清冷。书房内，一场指向宫廷最深处黑暗秘密的调查，就在这静谧的夜里，由两人携手，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们此刻尚不知晓，这第一步迈出，掀起的将是何等惊心动魄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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